第129章
侍从们抬着膳桌、食盒进来,摆了两张桌子。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盆毛血旺,砂锅装着用红泥小火炉煨着,盖一揭,咕嘟咕嘟冒着泡,香气很霸道地往人鼻子里钻,辛香萦绕满室。
汤底是现熬了几个时辰的牛骨高汤,红油热腾腾浸泡着毛肚、手打肉丸、鲜片猪肉、羊肉、豆芽等物。
暮雪正念着这一口,筷子捞上毛肚,咬下去先是脆,继而满嘴麻辣鲜香。但也不敢多吃,旁边秋华正领着医女虎视眈眈瞧着呢,于是就叫多尔济吃,自己转而吃其余清淡的小菜。
多尔济懂她的心意,故意吃出了一种美味佳肴的幸福感。暮雪看着如同看吃播一样笑。
转眼就是过年。今年倒是早早地知会了农人、商人们,想除夕时一道热闹热闹,弄些新鲜节目像社戏一样。
今年年景好,无论是商人,还是农人,都有个好收成。于是猫冬的时候也有闲心排演节目。
除夕当日,在公主府左侧特意修葺的戏台上,热热闹闹的来了一场春晚。
暮雪在多尔济以及一众随从的簇拥下,穿戴得严严实实,站在府内的高台上,望了许久。
节目嘛,都挺朴素的,奏乐器的,唱民歌的,令她比较印象深的是一个戏曲,两个小丫头唱梁祝十八相送,还有模有样的,嗓子很清脆。
多尔济听不大明白戏腔,暮雪便将故事解释给他听。多尔济听得有些满头雾水。
“这梁山伯当真喜欢祝英台?”
“他动心了呀,不然为何祝英台说了我年年扮观音后,他说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这也过于弯弯绕绕了,”多尔济挑眉道,“喜欢就得让她清清楚楚感受到。”
暮雪好笑道:“那就不是梁山伯,是你了。”
见戏演完,她吩咐左右拿些糖果子赏人。天色已黑,戏完,烟火绽开。
暮雪与多尔济并肩望着烟火。
又是一年了。
正月十六,元宵剩余的汤圆还没吃完,暮雪发动了。
之前众人都已做了准备,铺设好了产房,立刻有秋华领着医女并接生姥姥等人护送公主进产房。
多尔济被拦在了外头,无论是蒙族还是满族的规矩,男子都不好进产房。
他沉着脸,在庭院间踱步,来来回回地走。最后掀起衣袍,扑通一声跪在了冰冷青石板砖上。
“长生天在上,”他双手合十,声音颤抖,“保佑我妻平平安安,我愿减寿十年,不,怎么样都好!”他的声音哽咽了,“只求她平安,只求她平安……”
一滴泪水砸在青石板上,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这个平日里开朗如朝阳的男子,此刻跪在庭中,泣不成声。
外头看着的康嬷嬷都震惊了,她活到这岁数,从没见哪家王公会在妻子生产时这样的!
不过回过神,她也跪在地上,祈求公主平安。
从长生天到萨满到如来佛祖,满天神佛都求了一遍,终于听见了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
“生了,公主平安生了!”赵妈妈推开门,满脸喜色。
多尔济爬起来,跌跌撞撞冲过去。也不顾什么人阻拦,执意要进去,屋子里还弥漫着血腥气,秋华等医女侍奉前后,暮雪躺在床上,头发被头发被汗水浸透贴在脸上,听见响动微微偏头。
她还好好的。多尔济的心这才落回原处。他扑到床前,握住她的手,哽咽不成声。
“我没事。”暮雪声音虚虚的,“孩子呢?”
“在这里。”伍嬷嬷凑近一点道。她们刚将孩子拾掇了一下包在襁褓里。
直到这时候,多尔济才注意到伍嬷嬷臂弯里那个小小的襁褓。他手指微微打着颤,将孩子接过,给暮雪看。
这孩子哭声倒真是洪亮,天生的大嗓门。
“你看看手指脚趾。”暮雪道。
多尔济答应一声,立刻开始数指头,一个不多一个不少。伍嬷嬷看着新手爹娘的举动,不由得笑起来:“数过了,小格格健健康康的。”
两人这才后知后觉,哦,是个小格格。
四公主府添了一位小格格的消息,立刻快马加鞭送到京中。
康熙皇帝听见,笑了一笑:“四丫头也当娘了。既然是小格格,就养在她身边好了。着内务府厚厚备一份礼送去。”
他子嗣众多,孙辈也多,知道这消息,高兴了一会儿,也并没有异常欢喜。
倒是下午去看了看太子之子,嫡孙弘晳的功课,这是他最钟爱的孙子。
弘晳的功课很不错,康熙赞道:“不错,这字比你八叔强。要皇玛法赏你什么。”
弘晳这孩子却道:“孙儿能不能去探望阿玛。”
皇太子胤礽随康熙南巡途中生病,于是康熙先行回京,留太子在原地修养。
康熙摸摸他的瓜皮小帽:“不用,索额图就要带他回来了。”
千里之外,卧在塌上的太子却正在对索额图道苦水:“汗阿玛竟然就这样走了,留我在此。”
第115章 吃瓜 太子胤礽这一回病得来势汹汹,即……
太子胤礽这一回病得来势汹汹, 即使修养月余,脸色依旧是苍白的。
他靠着鹅黄金钱蟒引枕,头上搭着一条湿帕, 好了几日,在这日落西沉时分又发起热来。
昏昏沉沉, 许多平日里心底的委屈也浮上来。
“我原以为我总算是特别的,”太子道, “上几个月五公主急病而亡,他得了消息, 说‘公主系已嫁之女,朕尚可宽释’。不知道倘若我这一病没了, 他在宫里又会怎么说。”
“太子殿下怎可如此咒自己,殿下福泽深厚, 定长命百岁!”索额图皱着眉道。
太子轻轻呵了一声,苦笑:“长命百岁……可怎么我越长大, 却越和汗阿玛有隔阂呢。”
小的时候,他随便做些什么,譬如射箭射中小鹿, 汗阿玛都能高兴得抱着他转圈,说“我的保成真厉害”。
可是渐渐地,他甚少听见这样的夸奖。汗阿玛会看着他皱眉, 吩咐处死他身边亲近的哈哈珠子、膳房人茶房人。
几个兄弟也长大了, 汗阿玛同样爱重他们,大阿哥、三阿哥封了郡王、四阿哥五阿哥七阿哥八阿哥封了贝勒,各自朝堂上领差事,渐渐有权有势。
他们都出宫开府,有各自熟悉的朝臣。而他呢, 只能住在毓庆宫里,一举一动都在汗阿玛眼皮子底下。纵使成了婚,恐其沉迷儿女情长,他依旧独自住在毓庆宫,妻妾则居住于撷芳殿。身边长时间作伴的,也只有那些随从。却也被赐死了。
太子心烦,将额上湿帕一扯,往地上重重一甩。
索额图叹了口气,起身挽袖,又弄了一方凉水浸过的帕子,恭请太子敷上。
太子冷着脸,没有拒绝。
他便双手捧着湿帕,替太子敷上。“不管如何,老臣只盼着太子殿下平平安安的。接到您病重的消息,老臣吓得不成样子,满脑子都是当年仁孝皇后的嘱咐,一路匆忙赶来,一直骑马到中门才止,说起来算是僭越了。”
“这有什么,”太子道,“我知道叔外公担心我。”
索额图微笑起来:“所以殿下也莫要妄自菲薄,老臣活着一日,就会辅佐殿下一日。不过——”
他沉吟片刻,看了看屋外。
太子瞧见他的动作,吩咐站在外间的太监:“叫外头的人全都退下,你也是。”
太监有些为难,踌躇了一瞬。然而就耽搁这一瞬的功夫,太子已经将塌边几案上的药碗砸了过来,“啐”一声,鹅黄瓷碗四分五裂。
“我还没死呢,你就全不听我的了?”
太监唬得连忙跪地磕头如捣蒜,口称不敢,然后踉踉跄跄跑出去,掐尖了嗓子让外头的人退下。
太子冷哼一声:“要不是我病着,呵。索额图,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索额图道:“如今万岁爷有了年纪,您的几个兄弟也渐渐长了羽翼。”
他压低了声音道:“您得早做打算。”
“是,尤其是大阿哥,越发可恶。”太子道,“你也多留些神,看看他亲近的臣子有没有什么短处,要他吃个大亏才好。”
索额图抬眼看了一看太子。
这孩子虽傲气直爽,可对他汗阿玛并不曾生出取代之意来。纵使有气,也顶多是对着阿哥们。
唉,也不想想,东宫之位待久了,就是有种种风险,譬如从前唐太宗之太子李承乾。
看见太子的神色照旧是对着兄弟发脾气,索额图只好把旁的念头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