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暮雪曾想过, 一旦生意兴隆,会有人竞争。可是她没想到竟然来得这么快。
去年才将赶赴海外办铜这一事走通,初次得利, 结果一开春,就有人冒出来摘桃子。
背后的依仗还是太子爷。
她扶着额, 不禁有些头疼。依照现在的光景,太子的位置还稳稳当当的。她一个在边地的公主, 真要论起来,很难与之匹敌。除此之外, 京中到底是什么情景,全然一头雾水。凭着手下人的一面之词, 也不好将事情理清楚。
可是当真就这样不管,随他去了?暮雪又觉得不甘心。
想了整整一晚上, 她做了一个决定——进京去。
正巧皇太后六十大寿在即,她作为孙女去贺寿这个理由很充分。当即写了一封奏折通过驿站传信, 请求进京祝寿。
来回半月,得到消息,恩准进京。
暮雪便备了寿礼, 速速打点行装细软,领了二十几个人轻车简从奔往京城去。
越往京城走,规矩越重, 暮雪不方便骑马出行, 只闷在车中。
好在这一截路比起自漠北至京城要短了太多,官道也修得好,不过十日便也赶到京城近郊。
时已九月,秋高气爽,她穿一件绿缎彩蝶纹褂, 配了件鹅黄暗纹坎肩,倒也不冷。车轮轱轱辘辘向前,暮雪枕着一个软枕,想着到京城中需做的事。
当时在京城,绝大部分时间她都困在宫中,浑浑噩噩,也不大理世事。后来成婚,短暂在宫外住了一个冬天,勉强应酬了一二,但实际对于京城各种盘根错节的关系并不明朗。这些欠下的债,都要趁此机会补上。
这办铜横生枝节之事,给她敲了个警钟。虽然人不在京中,但京城里的人事风云,同样的会影响到她在归化甚至在漠北的部署。
如今是康熙三十九年,似乎无大事可叙。她所隐隐约约记得的一些康熙一废太子、二废太子都是等到康熙四十年末期以后的事。此时论理说起来也算得上是父慈子孝。所谓的八王夺嫡更是连影子都没有——那些阿哥如今没有一个封王的,即使是兄弟们中爵位最高的大阿哥,也只是封了直郡王。
一切都是未雨绸缪,且有许多未知数。
是以她这次回去的目的,并不是在这些阿哥们之间站队,顶多拉一个好感,敷衍敷衍,积攒些哎兄妹姐弟情分就算了。头一件大事还是在康熙皇帝面前扮一个乖女儿,然后弄清楚当今朝堂上的局势,例如谁是重臣,又有哪些人有可能会影响到她在边地的利益。
总管蒙古事宜的理藩院定然是重点关怀对象,像是内务府,户部,工部,兵部也舍不得要稍稍有些了解。这次营建公主府便就牵扯到了前面三个部门。至于,兵部么,之后与归化驻军接触以及建设归化至库伦军台驿站等事宜,总归要打一些交道。
除了这些杂七杂八的打算,暮雪也着实有些想念宜妃。来到清朝后,这位姨母兼养母一直是待她不错的。
也不知道宜妃如今过得如何,是胖了还是瘦了,总归以她的本事在宫廷内能过得很好。
她正微微出着神,忽然听见坐在车架上的荣儿禀告道:“主子,前面也见着一样的打着黄旗的车驾,不知道是哪位贵人。”
“着人去问问。”暮雪吩咐。
已经临近京城地界,遇到些皇亲国戚绝不是什么稀罕事。相逢便是有缘,彼此请个安也就罢了。
这厢打发人去那头问,那边也来了人远远的问说:“敢问可是四公主仪仗?奴才是三公主手底下的人,特来问候。”
三公主?
她原是布贵人所出,生母早逝,出生那一年恰好赶上赫舍里皇后仙逝以及三藩之乱伊始,又是个贵人所出的公主
,阖宫上下都不大在意。其处境与暮雪大有相似之处。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自己也对暮雪这个妹妹多有怜惜。
当时三公主未嫁时,是少有的不会为暮雪的冷漠所劝退,愿意来陪伴她的手足。只可惜当时这位三姐姐每每过来,总爱劝她念经,说些“积善礼佛,自有神明庇佑”之类的话。
那时候暮雪刚穿来没多久,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就很差,恍恍惚惚、心烦不已,哪里爱听这些?
如今想起来,只觉有些愧疚。不管人家是用什么形式,当时那份怜爱她的心是真的。
是以暮雪一听是她,忙吩咐众人停驻,都不等随从掀帘,自己掀了车帘下来,远远瞧见几人簇拥着一位宫装丽人走来,正是现年二十七岁的三公主。
虽然一别数年,但三公主的气质却依然未变,一样的温柔可亲。
“四妹妹,竟然真是你。”
三公主紧紧握住暮雪的手,感慨道:“你如今都长这么大了,三十一年我出嫁时,你才那么小,现在竟然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瞧着倒有几分宜妃娘娘的品格,真好。”
暮雪抿嘴笑,也回握着她的手:“这样算起来,我和三姐姐互不相见,竟然有八年了。”
一家亲姐妹,出嫁后,一个在往东一个往西,隔着茫茫草原戈壁,相见时难,倒是连寻常擦肩的过路人都比不上。
三公主不由得眼中氤氲起雾气,又觉得这兆头不好,八年未见,如何好一见面落泪呢?忙用手帕揩了揩未滴落的眼泪,寻出几句寒暄的话来:“你也是为皇太后贺寿来的罢,真好,我还担心你嫁到喀尔喀那样偏远之地,怕难回来。”
“原本确实如此,好在汗阿玛体恤,准我在归化建府,正巧在归化呢,我便厚着脸皮递了信要回来。”暮雪眼尖,瞧着后边缓缓走来一个蒙古装束的男子,问三公主,“是三姐夫?”
三公主侧首,点点头:“是。”
三额驸是喀喇沁部的郡王次子噶尔臧。依着蒙旗爵位,远不如札萨克郡王多尔济。
但暮雪瞧在三公主的面子上,还是很客气地与三额驸见了个礼。
然而三额驸只是不冷不热的行礼,甚至行礼动作都有些仓促,打了个照面,便自顾自走开了。
“他这人就这脾气,别理他,”三公主怕她恼,忙解释道,“我到你的车上坐,咱们姐俩好好说说话。”
两人上了车,彼此说着话,叙一叙旧,也略微讲讲这些年的生活。
多半是三公主在说,暮雪听着。她初时还有些不习惯,毕竟这样久没见,再见了也不知说什么。可瞧见三公主的喜悦,也渐渐放松了下来,很愿意同这个姐姐说说话。
三公主道:“我一切安好,闲暇时还是拜佛抄经,后来托汗阿玛的福,也建了公主府,前几年他巡行塞上时,还到我那去瞧了瞧……”
絮絮叨叨说完,她看着暮雪笑:“你过得似乎不错,四妹夫是不是待你很好?”一个女人出嫁后的境遇,从周身的气度神情,隐隐能瞧出些。
暮雪有些不好意思:“还好吧,敦多布多尔济是个好人。”
“他没陪你一起来祝寿?”
“送我到归化,他便回库伦去了,土谢图汗有了年纪,到底有许多事需要他处理。”
三公主皱一皱眉,欲言又止,终究吞吞吐吐地说了:“你们成婚也没几年,就这样分居两地,还隔着这么远,是不是不大好呀?”
“没事,我同他聊过了,他会抽空到库伦来见我。”
“这样啊……”三公主显然有些惊讶,怔了一下,然后笑了笑,“妹妹有福气。”
姐妹二人说着话,时间也过得快,一晃就听见外头通传,已经到京城了。
进城总要过城门,三公主需得回自己车驾安排一二,于是便同暮雪说了声,下车去了。
公主出行,不可让小民轻易窥见,城墙内看守得了令,清了一块地,把闲杂人等挡在外头,也匆匆忙忙用布拉成屏障遮挡了些。
本该嘈杂的城墙前,此时却很安静。
三公主被侍女搀扶着回到翠盖车前,瞥见旁边的三额驸,脚步微微一停,细声道:“好歹在四妹妹面前,你得有个尊重的样子。”
三额驸嗤笑一声:“真行,做丈夫的有几个人沦落到我这份上,平日里给妻子行礼做奴才也就算了,如今连小姨子面前也嫌我不磕头了。”
“你——我何曾是这个意思。”三公主被这话激得浑身发抖,“眼见着就要到京城了,你就不为了我,也该想想杜棱郡王的嘱咐。”
“我阿爹也是被你随时拿出来压我,放心,公主殿下,装孙子这活,托您的福我已经习惯了。不会给你和阿爹丢脸的。”
三公主长吸一口气,脸色很难看。
扶着她的侍女也忍不住了,凛声道:“额驸在这里阴阳怪气,不就是为了那位姑娘的事么?什么身份的玩意儿,我们公主压根就没理过,更别说阻拦了,是杜棱郡王亲自传了令不许她进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