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暮雪甚至凭着宫廷习俗的由头,给亲近她的台吉福晋发亲手写的福字。
  “作为西后二旗的札萨克,一直听闻你治理有方,就连养的羊群也特别的好。”暮雪将写有烫金福字的红纸递给这位台吉,笑道,“如果你愿意的话,还可以再多养些羊羔子。我手下的人想了新法子,能够贩卖更多些羊到内地去。可是我的那些羊还不到出来的年纪。要到那个数目,总得需要大家来帮忙才好。”
  谁不知道只要顺着公主的商道走下去,一匹羊卖到京城的价钱比在这草原上能翻一个倍。那位札萨克当即笑开了花:“当然,我当然愿意。多谢公主惦记着我们。”
  大方得体招待各方来客,终于到了宴席散的时刻。
  暮雪踏进自己大帐,立刻脸垮了下来,揉一揉笑僵了的脸,吩咐:“温水羊脂皂什么的放下就好,让我一个人静静。”
  她拧了把帕子覆在脸上,往塌上一躺,微烫的帕子使她渐渐放松下来。
  比起喧闹热烈的社交场面,果然还是安静的环境让她更舒适啊。
  暮雪享受着这一帐的寂静。
  好一会儿,才渐渐缓过来,心里头有些高兴,是为自己的。不管喜不喜欢,她终究还是做到了,借着这个时机,在土谢图汗部的贵族面前狠狠刷了一波存在感——不刷不行了,开春之后她一走,可有一阵不在这里。
  总得先有个好印象,之后即使在归化公主府,行事也方便。正巧土谢图汗在养病,这个空档也更容易刷存在感。暮雪便跟考试复习一样,提前恶狠狠背了一波各种台吉福晋的资料,如临大敌对待这一场年节典礼。还送了许多家私出去给一些台吉和福晋做礼物,反正回到归化城,离京城近,想要再弄来也不难,况且这么一送,路上的东西也能少带些,反倒干净。
  怀揣着这样的念头,她装出来一副长袖善舞的样子。可喜可贺,效果不错。
  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醒来时瞧见多尔济已经坐在塌前,借着烛火,微笑望着她,目光里满是爱意。
  “我的暮雪可真厉害,在人群里闪闪发光呢。”
  他心里感慨又骄傲,公主的性子她是知道的,竟然愿意为他做到这地步。
  暮雪半支起身子,瞧见多尔济的目光,大致猜到他所想,笑了:“能够有你这样的好评价,不亏了。今天怎么过来了?”
  “祖父的身体这一向好些了,我才敢见你,之前怕过了病气。”多尔济道,“他对我说,有空的时候,你可以去给他拜年。要不要我陪你去见他?”
  暮雪笑了笑:“没事的,我也想单独和大汗聊聊。”
  第81章 利诱 王帐之中,弥漫着一股药味以及上……
  王帐之中, 弥漫着一股药味以及上年纪的老人独有的气味。
  土谢图汗精神尚好,只是面色仍有些憔悴,花白的银发又多了些。
  请安之后, 土谢图汗赐座。
  “难为你还惦记着我。”他半阖着眼道,“启程的日子定了么?”
  “大约二月, 具体的日子还需请大喇嘛帮着算一算蒙历,看哪日宜出行。”暮雪恭敬道。
  “原该如此。”
  侍女捧上奶茶来, 暮雪接了,土谢图汗又闭上眼, 似乎闭目养神,总之不愿与她多说话, 于是王帐顿时安静,一时无话。
  如此氛围, 奉茶的侍女都有些紧张,大汗病中不舒坦, 底下服侍的人做错了事或者就是惹主子不高兴了,是会被鞭子抽打的。她曾见着其余侍女红紫色的鞭痕与眼泪,因此格外害怕。一奉完茶, 立刻躲在暗处,大气不敢出。
  可是越怕什么来什么。大汗吃了一口茶,忽然手一挥将茶碗打翻, 茶汤溅出去老远——“从哪里弄的碎茶, 煮的这样烫!”
  侍女膝盖一软,立刻跪地磕头:“大汗恕罪,大汗恕罪,奴婢这就去重煮。”
  骤然而起的愤怒,连暮雪眼皮子都跳了一下, 其实她方才尝了一口,并未觉得奶茶的滋味有何不妥之处。
  多半是做给她看的。
  侍女额头都磕红了,立刻退出去,于是王帐内又重归寂静。
  土谢图汗瞥了一眼这清廷来的公主,却见这小丫头仍稳稳当当坐着,未曾流露出被惊吓到的神态。
  哼,胆子是真不小。
  他对于公主的烦躁,并不仅仅是针对她本人。为了这么个小丫头生气,显得掉价!其实更多的对于公主背后之势的烦躁。凭什么一个嫁来他部落的小丫头能这样放肆,想说要走就走,还能弄来了旨意压他,这要是放在他年轻力壮的时候,哪个部落嫁来的女子都不敢这么放肆。
  甚至于有清廷的威压在,土谢图汗能吓唬吓唬多尔济,但绝对不能轻松地更换继承人。
  归根结底,他们如今是称臣的一方。
  可是,土谢图汗的大半辈子都自负漠北雄主,直到近年形势所迫,才不得不臣服。虽然心里知道这一跪多半就要一直跪着,可仍有时会不甘。康熙皇帝也就算了,毕竟已经认了主,也一直优待他们。况且连准噶尔都能收拾了,更别说其他。
  最可恨因准噶尔之乱折损了他们许多实力,如今连漠北另外两部也没有那么乖顺。他甚至隐隐有听闻,那个札萨克图汗嘲笑他跟部落一起老了!简直该死!当初怎么没连这小子一起斩了!
  每每想到这些,就令他忧心不已,土谢图汗部不会连漠北称雄的地位也会失去吧?加上身体病痛越发提醒着,他已经老了,不服老都不行!种种因素叠加,他的心情一直不大好。
  土谢图汗冷哼道:“这南边来的茶,味道真不怎么样。”
  暮雪把手搭在膝盖上,不卑不亢道:“是呢,可惜漠北不产茶,只能从南边千里迢迢运来。大汗若嫌弃这一种茶砖滋味不好,不如我到归化后,另选各样上好的茶来,西湖的龙井、云南的普洱,武夷山的大红袍,齐头山六安瓜片……林林总总,皆可由归化转至库伦。”
  她轻轻笑了一笑:“归化能搜罗到的,我可保证库伦一定能有。您是大清的亲王,也是多尔济与我的长辈,自当选最好的给您。”
  土谢图汗道:“按你这么说,倒是件好事?”
  “好不好,坏不坏,事已经成定局,自然要寻着好的一面。”暮雪道,“到了我的姑姑姐妹这一代,没有公主再嫁之事,依着汉人儒生的道理,叫从一而终。无论我是在库伦,还是归化,亦或者是京城,我既然已经嫁给敦多布多尔济,那就是他的妻子,是土谢图汗部的媳妇。这都是无可更改之事。”
  她坦然道:“请大汗明鉴,我是希望敦多布多尔济越来越好,希望土谢图汗部越来越好。或许您此前有所耳闻,在宫中时,我不过是一默默无闻的公主,生母早逝,也无一母同胞的兄弟可以帮衬。况且已经出嫁,夫家越好,我才越有颜面,汗阿玛也方能更重视我,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这小丫头是不可能再另嫁他人的,门都没有!而且与孙子的感情一向不错。
  土谢图汗垂眸思索片刻,紧捏宝座扶手的力度稍稍放松了一点,仍握着。
  “那你移居归化这事,会引得漠北两部笑话我土谢图汗部留不住人,难道你竟不知?”
  暮雪听了,并没有直接回答,反倒说:“我以为大汗英明雄武,是懂得利益比口舌之快更重要的道理。舌头长在人身上,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只有利益才是真的。”
  “这话什么意思?”
  “噶尔丹祸乱
  椿日
  漠北之时,大汗领着族人南下,在归化一带也驻留了许久。”暮雪抬眼,定定看向土谢图汗,“那里的水土之美,草原之广阔,大汗难道……一点都不心动。”
  一句话,倒使土谢图汗安静下来。
  那一带的水草丰美,土谢图汗至今仍记忆犹新,广袤无边的草原,像铺展的绿绸缎一般,牛羊吃着牧草都能长得更肥些,只可惜不是他们的地盘。漠北已经平定,都需返回,有不少台吉都恋恋不舍,念叨着“这么好的牧场,以后就不能放牧了”。
  只是不返回也是不行的,敌人都赶走了,你赖在别人的地盘上算怎么回事?毫无道理。
  土谢图汗道:“可惜那里是土默特部的地界。”
  “或许吧,可是汗阿玛准我在那里开府。”暮雪道,“归化城土默特都统,也是由朝廷派人去,没有世袭札萨克,爵位俸禄照旧,可土地严格意义上说归朝廷所有。”
  侍女战战兢兢送来了新奶茶。暮雪瞧见,起身亲自捧了碗奶茶,微微举高,奉给土谢图汗:“土谢图汗部的媳妇住在归化,那么土谢图汗部的人来往归化,不也是天经地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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