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暮雪偏过头去:“行吧,索性直接给我编一条辫子,给我编的好看一些,等会儿还要见人。”
  “遵命,”多尔济问,“午后还要看什么吗?或者回去歇息片刻?”
  为了方便就近瞧胭脂地的春耕情况,行帐就搭在清水河岸不远处的土地上。这个时候估摸着也搭建好了。
  “嗯,再看看吧。”
  春日迟迟、窗含绿意、新苗初发,身畔心上人替她编发,暮雪望着窗外,几乎可以想见田野上浩浩的东风。
  她有一种预感,属于她的东风,在旷日持久的寒冬后,终于来了。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想什么呢,这么高兴。”多尔济将辫子编好,在她脸颊落下一个吻。
  暮雪起身,双手向上,伸一个懒腰,微笑道:“没什么,我觉得春天真好。”
  她就这样顶着多尔济给她编的一条长辫出了门。
  春鈤
  要是伍嬷嬷在,估计会皱眉,觉得有失公主的体统。
  但是暮雪会装作看不见,我行我素。
  在这里,她不需要考虑土谢图汗的想法,作喀尔喀福晋该有的打扮。也不需要因为森严宫规,非得梳什么头穿什么衣裳。在这既不是夫家,又远离父家的地方,她的身份地位是最高的,没人能真的管她,多尔济也不能。
  那就怎么舒服怎么来。
  她就这样走出去,谁也没说什么,依旧恭恭敬敬,簇拥着她。她想往东走就往东走,想向西行就向西行。
  看过了开垦后胭脂地,以及远望了尚未平整的那些土地——庄太监禀报说是因为时间太紧尚且没有招募到足够的人手。暮雪又去看了看这些燕行人的住处。
  并不全是帐篷,也有简陋的夯土墙垒成的小小房屋。四面是夯土墙,顶上却是蒙古包一样的毡包顶。
  暮雪指着那夯土墙问:“这间屋子是新建的吗?”
  “回公主的话,是新建不久。”蒋庄头抢着回答。
  “这时间也不久,怎么建的?”暮雪追问。
  蒋庄头卡壳,目光往人群里瞟:“这是□□建的,老刘小刘,出来,说一说。”
  小刘惶惶恐恐跪在地上:“公主娘娘,啊,不是,俺们……草民是想着,垦荒这营生少说也得厮跟三冬两夏,俺爹俩,不,草民总得在这圪蹴些时日,问了管事,这才敢夯土起梁嘞。”
  他说得吞吞吐吐,三不倒四的,一听就知道慌极了。
  暮雪怕吓着他,放轻了语气说:“起来说话吧,没事,就是觉得这样不错,想让其他人也学学。别草民草民的了,就按你平常说话来。”
  蒋庄头瞪他一眼:“你好好说。”
  “欸、欸,俺是学着老家乡下那边的法子,先在地上用板夹土,弄严实了,再拉起来。”小刘比划着说道,“马马虎虎也能住。”
  “对,也能住,”蒋庄头道,“就是他们蒙人喊的板升,也是一个意思。”
  暮雪若有所思,这板升倒是个蒙汉混搭样的建筑。
  她想了想,道:“这样的板升可以多建些,农人毕竟都是口子内过来的,还是习惯住屋,你们也好管辖些。”
  “是,奴才们记下了。”庄太监与蒋庄头连连称是。
  都逛了一圈,暮雪单独把庄太监与蒋庄头叫过来说话。
  “关于这些农人如何获利之事,我仔细想过了,还是依照京城内外宫庄的做法,将这地直接按年租给他们耕种,交一定数目的公粮,剩下的都归自己所有。他们也好有干劲些。”
  这做法在京城内外的宫庄是通用的,庄太监与蒋庄头很痛快的答应了。
  “那么,这个地租按多少来算呢?”庄太监禀告,“我也私下里和八旗官庄那边的庄头通了气,他们有几个庄也是想改成这种收银收粮租地的制式。只是地租还没想好。”
  “现在靠近杀虎口内那段的地租约莫多少?”
  庄太监显然是提前做了准备的,从袖中递上一本册子,上面写着晋西北一些地方的地租。
  暮雪翻动纸页,各地的地租都不太一样,肥沃田地位于大县的,最高能收到十分一亩地的租银,一般的也有六分七厘,靠近长城关口内侧的荒地便宜,大约二分五厘上下。
  既然是要招募人来口子外耕种,又是未开垦的荒地,这地租定然要便宜些,才能有吸引力。
  暮雪思量道:“这些年初定价,一亩地就收一分三厘银吧。三年起租,因是荒地,垦荒的头三年无需上交粮草。租地银也不用立刻跟,到年底再拿出来一年的就行。”
  庄太监答应着。蒋庄头却嘴巴微微张大,有些吃惊,这一么说,这三年相当白白给人种地,收成全归他们啊?
  只是毕竟是公主金口玉言,他也不敢多言,唯唯诺诺和庄太监一同退了出去。
  庄太监跟他共事这些时日,对蒋庄头的性子也有所了解,人不坏,种田本领也好,就是有些斤斤计较。
  他提点道:“你别做出这么一副小家子的模样,公主还缺这点银子?从长远上看,休养生息总是有利的。这荒地总得靠人才能养成好收成。”
  蒋庄头答应了一声,心里却不以为意。
  若是他的地,怎么着也要收个二分钱一亩。修养生息,管他什么事,能抵钱用吗?再说那些农人也未必领情。
  他召集农人,酸溜溜地宣布了这一消息:“你们可是真好命,公主说了,租地一亩只要一分三厘银,垦荒头三年无需交粮。愿意种吗?”
  小刘掏了掏耳朵:“多少?管事你讲多少?”
  “一分三厘银,不交粮!”
  蒋庄头吼道:“小小年纪跟你爹一样耳背了是不是?”
  小刘激动得直拍大腿:“我租,我租!”
  其他农人也涌上来,把蒋庄头团团围住。
  “真的这个价呀?”
  “我也租!我要河边的那五亩地。”
  “你个逑样的还要河边五亩地?那是你爷爷我平整的,别以为我没瞧见你整西边那块地时偷懒了!小碎石都没拣出来!”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偷懒了!”
  “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蒋庄头,你要向公主揭发这个懒汉驴蛋儿!别把地租给他!”
  “你个驴日的说甚呢!”
  ……
  几乎要动起手打架来。
  一直闹到夜里,终于有个初步的章程,蒋庄头愤怒地骂了一通:“之前也说好了给工钱,你们凭什么偷懒?啊!我告诉你们,要租,就只能租你们自个儿整好的那块地。不然都别租!”
  小刘跟其他人都跟鹌鹑似的挨训,背地里翻白眼。
  被人雇来做事,偷懒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做多做少都是一样工钱,只要过验收就好。说得这么义愤填膺的,好像你蒋庄头没偷过懒一样。
  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挨完训,去吃饭。
  也许是因为公主在,今天竟然有肉汤吃,两碗肉汤泡饭下肚,小刘整个忘记了被训的事。
  他心里惦记着即将成为自己租地的那几亩地。
  在翻犁的时候,他好像偷了点懒。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地里的收成。
  夜高风黑,他悄悄从板升屋里走出来,抗着锄头闷头往地里走。预备着将那土再松一松。
  这样的夜色,照理大家都该睡了,除了在外头趁着夜色解手的人。
  却听见稀稀疏疏有声响,抬头一瞧,两个黑影都被对方吓了一跳。小刘瞅了瞅,似乎是那位揭发懒汉驴蛋儿的黑脸壮汉。
  嘿,感情你也偷懒摸鱼了呀。
  双方彼此心照不宣,默默撇开头,往各自地里走去。
  小刘用余光偷窥那人,那块地确实不错,要是他能分到就好了。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偷懒了,也许是锄草没锄干净?
  然而那个黑脸壮汉走到田地之后,第一件事,竟然是把裤腰带一解,蹲了下去。
  小刘瞪大了眼。
  妙啊,这是个妙招。
  他把田地又精心料理了一遍,冲回去摇醒他爹,十分严肃地叮嘱:
  “爹哎,我告你哇,以后你解手,记得走到咱家地头那边再拉。”
  ……
  农人那边的小小纷争,暮雪并未插手。
  她相信,他们自己会有自己质朴的生存哲学,将事情处理好。
  在农业这方面上,她全然是个门外汉。
  有了这个认知,暮雪对自己的定位也很清楚,切忌外行指导内行,浇水犁田等农活,他们是能手。
  当务之急是把这胭脂地好好地开垦养护出来,才能谋长久之利,如此低廉租金的地价一出,相信很快会募得农人耕种,所有的胭脂地都可以被开垦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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