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就像当年她离开草原嫁去遥远的紫禁城, 额吉也曾为她祷告那样。
  嵌东珠金佛安坐佛台之上。篆香的白烟袅袅,缓缓扩散于翊坤宫暗室。
  宜妃拜佛完毕,在侍女搀扶下起身。
  外间,太监张起用领着小太监们进门,一脸喜气洋洋:“禀宜主子,四公主寄信来了。”
  宜妃眼睛一亮,嘴上抱怨:“这个丫头,终于有信来。”手却一伸,将信接过,用不侍女,自己就要拿剪子拆开。
  张起用道:“公主还使人带了礼,都在这里了。”
  已是冬日,离腊月也差不了多久,暮雪特意给皇帝太后宜妃等都备了礼物,以作年礼。
  漠北草原有不少上好的皮货,这样寒冷的天气,穿着刚刚好,送给宜妃的就是一件绯色缎面内滚白貂皮马褂。袖口处内侧金线绣了几个小字,“平安如意”。
  宜妃拂过那略显粗糙的针脚,笑道:“这丫头,嫁人了女工还是老样子。”
  瞧瞧就这针脚,除了四丫头也没有旁人敢这样绣了。
  她把已经拆了一半的信件
  椿日
  放在一边。先试起这件马褂来。那里的貂皮是极好的料子。一上身就暖意洋洋的,甚至在这烧了地龙的殿中隐隐还有些热。
  宫女也在旁边笑着说:“老话都说,闺女儿是小棉袄。咱们四公主啊,可是娘娘的白貂。”
  “这话也是真的。”
  宜妃穿着那件白貂马褂,在大穿衣镜前照来照去,上翘的嘴角始终下不来。又瞧了瞧其他送来的年礼。这才愿意坐下将那封信好好看一看。这信也怪,拆开外头的,里面还有一层信封。
  她先把外头的信纸快速扫了一遍。字迹亦可显露一个人的状态。四公主可能自己都没察觉到,宜妃却注意到了,这孩子心烦意乱的时候,写出来的字就要小些,像是受了委屈一般缩着。心平气和的时候,字会微微放写大一些。这纸上的显然是后一种字迹。
  宜妃因此放了心。看来并不是报喜不报忧或者专挑好的来说。四公主是真的在草原上,过的还不错。
  那个敦多布多尔济应该挺识相的,这很好。
  看罢了信,宜妃将信纸折起来,单独拎出里面的一个小信封,和张起用笑道:“儿行千里母担忧,就是隔着这么远。那操心的事儿也海了去了。瞧瞧,她还指挥我做事呢。你晚些时候带着点小厨房做的点心。去上书房瞧瞧。见了五阿哥让他抽空来给我请安。正好他姐姐也给他带了东西,让他一并带回去。”
  她又想起:“对了,你若见了四贝勒,也记得私下同他说一声,四公主也给他带了东西。到时候就叫老五一起带出宫去。他们自己拿好了。”
  除了给其他阿哥准备的通用礼物之外,四公主还特意给四阿哥准备了一份。什么时候四丫头跟老四也有交情了?宜妃想了想,或许是送嫁路上时,兄妹情深了一点。
  听说四公主准备了礼物的消息之后,五阿哥很快就来给宜妃请安。
  “怎么样?四姐在草原上过得好不好?那个敦多布多尔济没有欺负她吧?我可是威胁了他,要是他敢欺负四姐。我立刻骑马找他去。”
  “这么大的人了,说话还这么四五不着调的。放心吧,你四姐很好。”宜妃说着将信递给他,“你瞧瞧,有件事你在宫外替你四姐办好。”
  五阿哥看完:“这有什么都是小事,包在我身上。”
  他素来是风风火火的性子。出宫回府,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直接喊长随去请四公主在京城当铺的掌柜和掌柜娘子过来府上一叙。
  天色已晚,最后一抹余晖卡在四合院的窗子边缘。
  算珠噼里啪啦播放,荣安当铺的掌柜娘子翠姑一手打算盘,一手核对账目。
  快要年底里,当铺已然开始盘账。自从公主成了这座皇当的新主子,翠姑趁此东风开始管理账目。
  这一年当铺的经营大有改观,公主投进的本金都发出去生利息。他们家当铺待人以诚,无论是当还是取,用的都是公平秤——这还是公主的点子。因此即使京城当铺都学起荣安当铺,在铺子门口设遮羞板,还是有许多客人愿意来荣安当铺,哪怕要多走上一个时辰的路。
  翠姑算账,胡掌柜走进来,拿了把紫砂壶吃茶。
  “门板都盯着伙计们上好了?”翠姑问。
  “好了,都妥当。”胡掌柜挑了把椅子坐下。“怎么样?你这账算的如何。今年应该挣了不少吧?我瞧着比去年强。”
  “是还不错。”翠姑把手拿开,示意他瞧算盘,“总有这个数。”
  胡掌柜探头一瞧,呵,四千两银子!顿时笑容满面。
  “这可比去岁多太多了!等到内务府收银息,公主见了这利钱,必定欢喜。”
  正说着话,忽然听见“砰砰”急促叩击声。
  这都打烊了,还有谁来?夫妻两个从里间往外张望。
  伙计举着油灯拉开门闩,冷风灌进来,冻得伙计一缩脖子:“这位爷是?”
  那人戴着一顶半新不旧的皮毛,张口道:“五爷府上的,请掌柜过去。”
  翠姑和胡掌柜对视一眼。
  有这样气度的下人,又是五爷这样称呼,只有一个——五贝勒爷。公主因在漠北,五贝勒作为哥哥自觉留心妹妹的产业,隔两个月派人到当铺瞧上一眼,实则是督促之意,不让他们含糊。
  两人不敢耽搁,忙套上棉袍跟着来人走。
  灯笼照亮石板路,贝勒府里的灯总比外头多上许多,照得路发亮。
  翠姑与胡掌柜在耳房略等了等,回禀过主子的太监过来领他们进门。
  进了屋子,两人请安行礼。
  五阿哥坐在椅上,一挥手:“行了,你们主子有事吩咐。”
  门口侍奉的太监适时捧上一个信封。翠姑与胡掌柜忙接过,心里猜测,说他们主子有事吩咐,那么一定是公主托人带消息来。
  五阿哥懒懒道:“她弄了些喀尔喀的肥羊来,要你们开个涮肉馆,就这点小事。对了,那个在内务府挂了名的范家如今也伺候着四姐。你们要短什么叫范家去跑。”
  开涮肉馆?这倒不是什么难事。
  翠姑一边敷衍着赔笑,一边拆开信,有几张信纸和一个荷包。她扫了一眼信纸,笑着的嘴角抖了抖。胡掌柜凑过来,倒吸一口冷气。
  整一千头…一千头羊交给涮肉馆卖?今冬卖完?
  胡掌柜简直要晕倒,还是翠姑暗中掐了他一把,方才稳住。
  本来还想说一说话,可是五阿哥不耐烦,又挥了挥手:“行了,就这事,下去吧。之后有事找王府长史说说就成。”
  他俩只好答应着退出屋子。
  等回到家中,胡掌柜嚷嚷道:“这也太难了些吧!不是,这么多羊,在哪儿呢?那一个馆子也没那么大地儿放羊啊,就是盖羊圈,这羊圈得盖到护城河外头去!”
  翠姑将那封信复又拿出,凑近借着烛火又细细看了一遍。
  她又将那荷包看了看,本朝有近年关时给底下人发荷包做赏银的习惯,原来翠姑以为是赏赐,然而把荷包打开,发现里面是三张字条。
  字不多,言简意赅——“佳肴”“造势”“借势”。
  翠姑一面瞧着三条锦囊妙计,一面瞧着书信最后部分的文字,眉头渐渐舒展。“也不是没有可能。”
  第58章 北来鲜 京城的冬天,对于景寿这样的八……
  京城的冬天, 对于景寿这样的八旗子弟而言,当真是一段难得畅快的日子。
  进了腊月,总学里的师傅告假还乡, 启程回去过年了。他们这些年纪不大不小的八旗子弟,便统统放了羊。因为尚未领职务, 也未成家,没有什么正事可做, 不过整日在外头游荡着。又因为是旗人,总归有一份禄米领, 饿不着,因此悠哉悠哉。
  天气冷, 景寿便常常去正阳门旁边的一家茶馆。那里专门有人说书,一盏茶, 一碟瓜子儿,把二郎腿一翘, 坐在那铺了垫子的椅子中,听着说书先生讲一些乱七八糟的故事。炭火烘得暖熏熏的,也不会冷。景寿常常往那儿一坐就是一天。
  今个儿说书先生讲的这一出戏是苏武牧羊。
  身穿长衫的说书先生把醒木一按, 巧舌如簧,活灵活现的讲着苏武是如何艰难。
  “要说这北海的风雪可比咱们京城的强多了。那大雪一下,白茫茫一片, 什么也瞧不见。别说稻子呀, 小麦呀,就连草根都难找。苏武这等天气被奸人逼着出来赶羊给羊寻吃食,又是何等的苦。他赶着羊在这茫茫雪地里面,越走越饿,越想越急。心里气愤, 我堂堂使臣,凭什么替你这单于老儿看羊了呀?与其饿着不如弄一头羊来吃。仗着草原辽阔,没人瞧见,还真就把一只羊羔就地宰杀了。顺便拾了羊粪,架着火预备烧雪水煮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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