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四阿哥点头:“确实如此。”
暮雪在一旁听着,心里不自觉把入城以来所闻见的信息整合在一起。在土默特的地界上开八旗官庄。一方面,是土默特已经被清廷整治的没脾气的结果。另一方面,是不是意味着官兵会长久在此次驻扎?不然开垦田地这么费事做什么?
官兵在此长久驻扎,于她而言也算是多了一重保障,只是不知道这里到底有多少士兵
她以很天真的口吻问:“这些田地耕种出来的粮食够多少士兵吃一年呀?我瞧着地方倒也挺大的。”
费扬古笑着摇摇头:“前面的大营有五千人呢,光靠这些怎么能够自给自足?只是说能解决部分而已。”
“原来是这样。”
边上的四阿哥闻言,微微皱了皱眉。驻军数量之类的事,不是女人该听的。只是看四妹的神色,似乎是不经意提到,他便也没多想。
闲聊了一会儿,有士兵来报午膳已备好。
费扬古请暮雪与四阿哥移步用膳:“这边从前没什么房屋,是官庄建好之后,为监管方便,才新建两座小房。午膳就设在小房里,屋舍简陋,委屈四阿哥与四公主了。”
“这样就很好。”
几人移步离开。
远处的农田上,新来的雁行人小刘挥动锄头间,正好抬眸,瞧见了远处的贵人们。
“爹,那是不是四公主啊?”
他爹老刘正弓着腰,“啊”一声:“你说啥?”
“爹,你看。”小刘大声道。
老刘抬头,与小刘一起看,正好瞧见一位穿着绿斗篷的女子背对着,越走越远。
“就是那个打井赐水的四公主?”旁边的农人凑热闹,“瞧着就是善良菩萨,可惜,还要到漠北去。”
议论两句,赶在监工过来骂人前,农人们各自散去,继续干活。
午膳的主菜是烤羊背,现杀的绵羊,取带骨的羊背肉,粗犷得抹了香料,放在用碳火上烤。外皮金黄酥脆,瞧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费扬古拿出一坛酒,笑着说:“这个军中自己酿的马奶酒,味道可好了,四阿哥和四公主要不要尝一尝?”
四阿哥自然是吃酒的,只看四公主。
暮雪从前未饮过马奶酒,好奇,想试个新鲜味道,见倒出来是如马奶一般的白色,以为没什么酒劲。痛痛快快喝了一大碗。
而后便有些晕晕乎乎,后知后觉,军中自己酿的酒,大概度数不会低。
单初次醉了的人,总不会觉得自己醉了,只当是身上有些烫,脑子格外活跃。暮雪是喝酒不上脸的人,面色倒是瞧着如常,是以旁边两个陪吃的也没意识到。
又陪着烤羊肉吃了一碗酒下肚,暮雪两手捏着桌角,有些亢奋道:“其实在这里开垦田地是一件好事,就跟——昔年曹操屯田一样,种地的人多了,其实就是咱们的人也多了。”
费扬古哈哈大笑:“公主好见识。”
暮雪笑了一下:“见识什么的,也不过是闭门造车。哪里比的上费公,领兵驻守前线,为国之栋梁。”
“公主以身抚蒙,亦是为社稷江山。”
“不一样,不一样。”暮雪猛地摇头,鬓上的珍珠流苏因此甩动,叮铃一声,“我宁愿战死沙场报国恩,可惜我没得选。”
四阿哥将酒杯放下:“四妹,你醉了。”
“我清醒着呢,”暮雪冷冷道。
费扬古打圆场:“哈哈,这军中酿的酒,确实有度数。”
暮雪缓缓眨了眨眼:“我还想同您多学些军事方面的事,可惜您就回去,我也要北上。”
她抬手又饮了一口酒:“原本觉得,此间还认得个您,万一有什么变动,能近些求援。然而……现在也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情形。军中的人,我旁的都不认识。”
“够了。”四阿哥扼住她握酒杯的手腕。越说越不像话,一个公主要知晓军事做什么?
四阿哥扭头对费扬古道:“四公主醉了,我送他回去歇息。”
说着,不由分说将她押上轿子。
轿子颠簸,暮雪胃中翻腾难受,“哇”一身吐出来。
四阿哥躲得极快,仍是没躲得多,右边衣袖沾上了些。
他气得脑门青筋直跳。
这么会有这样的女子,还是他的妹妹!
但因怕暮雪醉后妄言,四阿哥一直坚持着把人送回卧房。
侍女们紧急替暮雪擦洗、换衣裳,喂了醒酒汤,暮雪小睡了半个时辰,醒来时略清醒了些,还是难受。
但是记着方才似乎不小心吐到四阿哥身上,心里一紧,用嘶哑声音问:“四阿哥呢?”
“你还记着我是谁。”
门外,已经换了衣裳的四阿哥沉着脸走进来。
“都下去。”他吩咐道。
荣儿看了暮雪一眼,暮雪朝她点点头,她才领着人出去。
屋里瞬间一片死寂。
四阿哥是要训人吗?暮雪皱了皱眉头,不开口说话。
他寻了把椅子坐下,两手搭在扶手上,望着暮雪,道:“你是公主,从前必定读过女四书,‘体柔顺,率贞洁,服三从之训,谨内外之别,勉之敬之,终始惟一,由是可以修家政,可以和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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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睦姻戚,而动无不协矣’,你该操心的是妇言妇德、夫婿舅姑,而非军国大事。”
要她远嫁抚蒙时,就是要考虑国家安宁,牺牲是应该的。然而多问一句话,就是妄议军国大事。
暮雪气轰隆一下往上堵,死死攥着被角,整个人都颤抖着。
她真想不管不顾给他骂一顿痛快的!可是不能,这个人是四阿哥,未来的皇帝。一时痛快了,以后给自己留不痛快。
暮雪拿右手大拇指往左手虎口压,一道很深的指甲印。压抑着怒气,想着怎样说才能有利于自己。
四阿哥大约是天生不喜欢弄权强势的妇人,不单单是他,朝廷内外这样的男人海了去!但他毕竟是她的哥哥,他关心清廷的利益。该围着这两点去讲。
电光火石间,暮雪拿定了主意,以颤抖的声音道:“四哥这样讨厌我么?别急,再忍个十来天,把我送到喀尔喀,您就可京去,他日再见,多半是我的棺木。不——棺木也见不着,我被指到这漠北来,自然也是埋在这儿的,到时候只好让他们立个碑,朝着北京城的方向,也就算完了。”
说到伤心处,一颗硕大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扑簌簌滚落。
四阿哥瞧了个真真切切,换了一个座姿,身子略微向前,道:“我何曾说过我讨厌你了?”
声音虽还带怒气,但已然比方才进门质问时好上太多。
暮雪敏锐捕捉他态度的变化,这是个吃软不吃硬的。
她于是拧了自己一把,痛楚之中,泪如雨落。
“我不知什么是军国大事,也没想过。不过是一个女儿嫁远嫁,离娘家千里之外。想着就近处还有一处家丁,万一我在婆家受了什么欺负,我还可使人叫人来帮忙。如何又牵扯到妄议军政上去了?”
“是了,是我多嘴。我就该整日吃斋念佛,盼着漠北一心与我们和睦。那么纯恪姑姑也曾这样,可是后来的事谁能料到?谁管她呀?四哥,你扪心自问,难道你是相信漠北能世世代代绝对臣服的吗?永无二心的吗?我只要你一句话,你说是,我就信,从此什么事也不管不问,只是做好敦多布多尔济的妻子,相夫教子,孝顺舅姑。”
四阿哥愣在原地,他知道,相信漠北忠心耿耿、永不反叛确实太过于痴心妄想。至于恪纯长公主,也的确是汗阿玛也曾有愧意和感叹,可怜她为反叛所累。
他想解释两句,但四妹显然是气急了,哭得上下不接下气:“我原是不配问这些的,先前还想着,若是我懂些事,在漠北能也帮上阿玛、哥哥的忙……是我唐突了,向四哥请罪。”
而后用被子将头蒙住,不肯见他,止不住的哭泣。
四阿哥无奈,起身凑过来:“我又何尝是这个意思?你快别哭了,仔细气坏了身子。”
蒙在被里的暮雪声音嗡嗡的:“四哥请回吧,免得站在我这个没有妇德妇言之女的屋里,仔细污了你的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