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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杨姐和老李,都有病,都疯了。但我们不也好好地在这里生活了十年?”
  她擦着叶星脸上的泪和鼻涕,又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我是沈淳的师姐,曾经也是一名心理医生。老李是我的病人,他有精神分裂。他爱上我,我爱上他另一个人格。”
  杨姐笑着看她:“你说,我们是不是疯了?”
  “你需要想的,不是你有没有疯,还是你爱不爱他。”
  沉默良久。叶星仍困在那个情绪的黑洞里。
  她一直以为自己很爱顾谨的,只是后来不爱了。但现在回想起来,她好像从没好好爱过他。
  她讨厌他永远正确,像一年四季都绿油油的树,但她没去想过为什么。她说他活得像个教科书,总顾虑别人怎么看,但她没去想过为什么。
  她抱怨他的克制、沉默,可她没问过,也不试图理解过。
  她像是在演一场爱得死去活来的戏,情绪翻涌、泪光闪闪,字字句句都令看客落泪。可帷幕落下,她对着镜子看见了自己的内心空空荡荡。
  她只会黏着他,撒娇、闹情绪。换了个名字,她还是用尽力气去留住一个那样子爱她的人。她的一声声“苏熠”像咒语一样,温柔地召唤他,又残忍地抹去他。
  她好像真的不会爱人。她只是希望渴望被爱。
  “那你想明白了吗?”
  杨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转而问起:“还没听你聊过,是怎么就决定和顾谨离婚的。”
  “离婚......”叶星轻吐出这两个字。她回答不出来。
  “我们离婚吧……”她不知道在他背后无声地说了多少次。
  就像一个人提着沉重的行李赶路,咬咬牙也走得下去,痛、累、都能忍。但其实一直在想,要不歇一歇吧。一旦停下,就再也走不动了。
  真正说出口的那一刻,她并没有预料的崩溃,相反,她是平静的。人的情绪往往没有想象中那样汹涌澎湃。
  最难熬的,是那些相顾无言的日子。话说不出口,眼神也碰不到,就这么耗着。
  所以她想放弃了。那一年她有无数次的机会重新拥抱他,但是她放弃了。时间会带她往前走的,她也好奇没有他的人生会怎么样的。
  昨晚她说:“我也继续爱你,不管你是谁。”
  她以为顾谨只是为了照顾她,才扮演苏熠的角色。她原本是打算就这样沉沦下去的。在这场造物构筑的梦里,继续被爱着,就不必去面对那些破碎的过往,不必回答为什么会离婚。
  杨姐说:“在你不确定他是谁之前,先把他当成苏熠。”
  顾谨的状态,有可能是人格分裂,是情绪极端压抑、认知撕裂之后的大脑保护机制;也可能是人格重构,在极度的自我厌弃或逃避中,重塑出一个身份,用来承接现实。
  他现在像是主动沉溺进“苏熠”的身份里,但对顾谨这个“原我”也并非完全失联。正因为如此,才更加危险,因为不确定他对“顾谨”这个身份现在是什么态度。一旦被迫拉回现实,很可能引发激烈的抗拒。
  杨姐曾犯过一次致命的错误。那时候她一度觉得那样的爱不真实,想放过老李,于是试图与那个人格沟通。结果,那个人格差点跳楼。
  她的胸口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死死压住,喘不上气。心跳猛烈得像要冲破胸膛,撕裂血肉,把一切都炸毁、湮灭。
  她明明见过苏熠,触碰过他,为什么他会是顾谨?恐惧像潮水般涌上来,淹没她的意识。
  她都要承认自己疯了,她想装作一切都没发生。可为什么他也疯了?他们怎么会,一起坠入这场失控的梦境你?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跌跌撞撞走进他房间的,眼前一黑一亮,门就关上了。
  雪松的气息扑面而来。叶星靠在门上,闭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有人轻轻按住了她发抖的肩膀,领着她慢慢坐下。人的情绪不会一直那么汹涌的。
  目光一点一点扫过房间,杯子、牙刷、枕头、床品……都是她熟悉的那些。为什么以前她没有察觉?
  她曾在这个衣柜里睡过整整一个下午。他的西服、领带,她给他买的卫衣、t恤。为什么以前她没有察觉?
  她披上他的一件灰蓝色西装。她以前就喜欢穿着他的衣服窝在家里写作,说这样灵感会更好。
  贴身口袋里面有什么硬邦邦的东西,她伸手探进去,摸到一块冰凉的金属。泪水猝不及防地涌上来,视线瞬间模糊了。
  是那枚领带夹。
  那一年她刚毕业,顾谨正要做一个重要项目的汇报。她用整整一个月的工资,带他去定制了第一套西装。前前后后改了三次,才改得合身。领带也是她精挑细选的。
  那天是他的生日。她下班后冒着大雨去裁缝店取衣服,怕弄湿了,就用一次性雨衣包起来紧紧抱在怀里。雨伞被风刮走了,她整个人都湿透了。
  顾谨心疼坏了,说不差这几天时间。可叶星就是想看他穿上,她知道一定很好看的。
  那时候的顾谨意气风发,从没在人前低过头。这个人好像只会向她妥协。她从不知道他以前是谁都能指摘的。
  他把她推进浴室,催她赶紧洗澡换衣服,别着凉了。她一边拉着浴室门一边嘱咐他:“在我出来之前你一定要穿上西服。”
  叶星一边看着操作视频一边手忙脚乱地帮他打领带,嘴角就没下来过。他也乐意被她摆弄。
  “我也送你个生日礼物。”他说。
  她仰头看他,眼睛亮亮的,什么都听不进去。
  他从贴身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她当时心跳都漏了一拍。是一条项链。
  “因为你,我才觉得过生日是件有趣的事,所以当然要送你礼物了。”他说着,帮她戴上。她只顾笑着看他,圈着他的脖子不肯松开。
  那是一颗晶莹的祖母绿。叶星喜欢绿色的单品,所以他猜她应该会喜欢这颗石头。
  她挂在他身上不肯下来,祖母绿也挂在了蓝色领带上下不来。这条她精挑细选的领带因此有一个地方抽丝了。
  顾谨倒不在意,可叶星郁闷了好几天。后来她特地坐了一个小时高铁,去外地定制了一枚领带夹,上面刻着一个词:“chill”。她一直希望他能松弛一点。
  他去汇报那天,她比他还紧张,在办公室打了一整天的嗝。
  后来,那套西装因为他逐渐壮实的身材穿不了了,那枚领带夹也很少见他戴。他总是不太习惯过于精致的东西。
  可他竟然一直随身带着。
  顾谨是孤儿。叶星原生家庭的情况也很糟糕。
  最开始他们都不提过生日这件事,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的诞生是不是被祝福的。
  大四那年某天,他们一起爬山,在一个无人的山顶,看见一朵奇怪的云,像一只蓝鲸打了个喷嚏。叶星盯着那团云看了好久,忽然说:“和你一起看见这朵云,我好像知道我为什么要来人间走一趟了。”
  那天,是叶星的生日。
  她曾以为顾谨之所以谨慎、克制,是因为父母早逝,从小什么都得自己打算。但现在看来,好像并不只是这样。
  叶星捧着那枚小小的领带夹,蹲在地上终于哭出了声。
  如果苏熠真的存在,她想,她会爱他。或许十年,或许八年,或许直到老去。顾谨也会走完他自己的路。他们各自安好,老了还能做一对邻居。
  苏熠也许终究会离开,她也许会一次又一次地爱上与顾谨相似的人,在不同的影子里拼拼凑凑,继续追寻那份被爱的感觉。
  可无论她如何,无论她身边是谁,她都希望顾谨平安、完整、好好地活着。
  她握着那枚领带夹奔了出去。她想快点见到他。
  风很大,天空没有云彩,今天的日落像一盏渐暗的灯。她站在山坡上,等了很久。
  远远地看见她,他便跑了过来。
  她看见了顾谨。他瘦了一些,也开朗了不少,比他们离婚那阵子明朗多了。他是笑着跑过来的,像大学那会儿一样。他总是跑着来见她。
  “风这么大,怎么跑出来了?”他边跑边脱下冲锋衣,走到跟前就给她披上,“怎么想起穿我衣服啦?”
  那枚领带夹安安静静地躺在口袋里。她已经决定了,暂时把他当作苏熠,直到她真正明白他为何会成为苏熠。
  他紧紧抱住她。他一直都是这样抱她,一只手搂着她的肩,一只手轻揉她的头发,然后亲她一下,再捧起她的脸细细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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