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她抬起头,眼神失焦地在扫了一圈。没人回答。
“苏熠在哪儿?”她重复道,声音大了一点。
顾谨看了看站在门口的霍昕,有些局促地说:“霍总打电话到庄晓那边找他,他……不在。我正好听见,就赶过来了。”
叶星的目光飘向霍昕。
“他一大早去昆明了,正在赶回来。”霍昕顿了一下,“已经在路上了。”
“对,他很快就到了。”张璐走进来,伸手去扶她,“你先换身衣服,别着凉。”
“可我还没洗完澡……”她嘟囔着。
张璐伸手想从顾谨怀里接过她,他迟疑了一瞬,才松开手。张璐对霍昕轻轻摆了摆手,让他们先出去。
“来,我们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好不好?”
水声重新响起,浴室里弥漫着热气。镜子被雾气蒙住,她看不清自己的脸。
“我饿了……”她自言自语着,像刚从梦里跌落,一只脚还踩在雾里。
头发湿漉漉地黏在脖颈上,浴室的余热让她有些闷。她垂着头,拖着步子走了出来。
“我给你弄点吃的。”顾谨还在客厅里,没有离开。
“苏熠给我带了沙拉。”她喃喃着。
“都放一夜了,已经臭了。”他手里提着那个透明的饭盒,里面的菜色发蔫,水汽混着酱汁凝在盖子上。
“我去给你煮碗面!”杨姐说着,拉着张璐匆匆出门,霍昕也跟着走了出去。
“天气凉,不会坏的。”叶星接过那盒沙拉,抱在怀里,蹲在厨房的角落开始吃了起来。
生菜边缘开始变黑,嘴里全是苦味。鸡胸肉也已经发酸。她塞得满嘴都是,咽也咽不下去。
顾谨在她身边蹲下来,眉头拧得很深。他拿走她抱着的饭盒,伸出手:“吐出来吧,这都不能吃了。等他回来,让他再给你做,好不好?”
叶星却固执地咀嚼着,眼里挂着水汽,声音含糊不清:“可是……我吃不完浪费了,他以后就不会再给我做了。”
顾谨被她这句话打得措手不及,眼眶猝然泛红。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拍了拍她的背。
“说什么傻话呢?”他几乎是在咬着牙开口,“你不是说他很喜欢你吗?你让他做什么,他都会做的。要是他不做,我就把他打他一顿,好不好?”
“吐出来吧,别吃了。”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捏着她的下巴,让她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她终于松了口,把混着酸味的蔬菜吐到他掌心上。
他胡乱擦了擦手,拉着她去餐桌边坐下,才把那些食物残渣收拾好。
霍昕端着热腾腾的面进来。叶星确实是饿了,拿起筷子就吃。顾谨转身给她倒了一杯蜂蜜水,坐在一旁看着她。
她吃了几口,忽然开口:“你怎么来了?”
“我昨天来的。”顾谨轻声答,“要在这边待一段时间。”
“听说你们见过了。你和苏熠。”
“嗯。”他垂下眼,“人挺不错的……确实是你会喜欢的类型。”
“今天麻烦你了。谢谢。”
“没事。”
叶星没再说话。顾谨也没说话。
他起身拿了个杯子,给她冲蜂蜜水。她每次哭过之后,胃总是不舒服。她喜欢喝这一款蜂蜜。
玻璃杯上的倒影在水波与雾气中模糊变形,他看不清自己。
“我回头再给你带几瓶蜂蜜过来。”
“不用了。”
“那我把购买链接发给……发给那个苏熠吧。”
“嗯。”
她坐在餐桌边,看着他的背影出神。
洗碗池的水声哗哗响着,阳光落在餐桌上,又反射到他古铜色的皮肤上。她清楚地看见他侧脸细密的绒毛和胡渣,和从前一样发着光。
他的肩背线条干净利落,从不驼背,只是没以前壮实了。
苏熠确实是她喜欢的类型。一直都是,从没变过。他和顾谨这种类型。
她和顾谨之间没有争吵,没有背叛,只有漫长的沉默与碰撞。他们像两颗错轨的星体,再走下去注定会湮灭彼此。
霍昕问她,顾谨出现在这里是不是巧合。这是她无法细想的问题。
顾谨曾经对她很好,甚至现在也依然很好。她现在能体面地生活、写作,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离婚时,顾谨坚持替她争取到版权分成。哪怕她当时一心想了结,甚至净身出户,他依然坚持按比例切分,而他自己保留技术股份并承担了后续产品迭代的风险。
她不敢细想。她无法接受顾谨很爱她这件事。明明那份爱让他们都很痛苦。在他的目光中,她无法坦然地走向另一个怀抱。
那不是爱,那必须不是。只有他不爱她,她才能继续相信爱。
水声哗哗,顾谨没有动作。一个碗,一双筷子,早就洗好了。
她从前总喜欢在他洗碗的时候抱着他,碎碎念着积攒了一整天的话。她喜欢他挺阔的肩膀,结实的肌肉,喜欢他洗碗时沉默不语。可最终也是这种沉默把她压垮了。
她说“压抑表达,就是阉割自我”。而他却习惯用沉默自证。
他在每一段关系中都扮演着外界期待的角色,一个好丈夫,一个好同事,一个好儿子。唯独不是他自己。
他在她眼里黯淡了。
沉默是会传染的。她为了避免冲突,也开始沉默了。她不再追问,不再表达,不再问他:“你怎么想?”
她感到窒息。她无法接受她的自我在婚姻中消解。
可顾谨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如果顾谨是在她的情绪风暴中变得沉默,苏熠难道会不一样?
不。他的沉默不是沉稳,也不是克制,而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顺从。
所以那不是爱。那是他对婚姻关系的顺从。
“回去换件衣服吧,别着凉了。苏熠该回来了。”
第20章 你不用非得好起来的。
2024年5月12日
【我闻到了和你很像的味道。】
2024年8月11日
【哼!】
“你休息吧。我帮你把这里收拾一下。”顾谨背对着她, 收拾着厨房的垃圾。
“不用了,我一会儿自己弄就行。”
“他没那么快回来的。从昆明到这里,最快也得三个多小时。”顾谨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侧过脸对她说, “估计日落之后才能到吧。”
“那你自己待会儿,我去他那边休息吧。”
叶星依然觉得, 与顾谨共处一室有些别扭。但她也明白,他需要留在这个空间里缓一缓。
他湿透的西装搭在椅背上, 白衬衫和蓝色领带是从前她买的。那是一条桑蚕丝领带,领尖处有一个地方抽丝了, 是被她的项链扯到的。后来,她又买了一个领带夹, 但顾谨觉得太精致了, 一次也没戴过。
时间的针脚密密麻麻,把琐碎的日子缝成了漫长的人生。有时难免出错, 但再怎么回针补线, 也只是把伤口缝得更长。那些抽丝的地方, 好像不去管也行, 但终究是会散的。
看着他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她心里忽然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荒凉。从前顾谨总是在晚上才会出现在厨房,他让她把积攒一天的碗筷杯盘留给他洗。后来有了洗碗机, 他也会陪她做饭, 收拾厨房。只是两人之间的话越来越少。
他们之间的沉默,像无声的风,一点一点卷走那些抽丝的线头。如今回忆起来,竟觉得空空荡荡。曾经那么好的他们,居然也走到了童话故事的下半场。漂亮的国王放走阴郁的女巫, 他们的人生,从此再无交集。
“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她对着他的背影说,“一直都是这样,也一直都活着,不是吗?”
顾谨停住了手头的动作,过了几秒才转过身来。一道刺眼的光从窗外斜斜照进他的瞳孔,他微微眯了眯眼,朝她走近了一步。
“这叫没事吗?你今天,差点溺在浴缸里……”他闭上眼,喉咙重重地滚动了一下,“星星,跟我回去吧。”
叶星抬头,看着他泛着血丝的双眼。“回哪里?”她压着声音问,“回得去吗?”
他们就这样对视着,谁也无法再开口。
叶星先移开了目光。杨姐的猫正趴在窗台上晒太阳。此刻她也很想离开这逼仄的空间,走到山坡上让阳光把她晒透。
她很想呐喊,想撕裂这片沉默,可她已经没有力气了。她一字一顿地说:“我会好起来的。有没有你,有没有苏熠,我都会好起来的。”
“只是,待在他身边,我会觉得没那么孤独,更自由一些。”她的眼眶也红了。
这是她提出离婚以后,他们第一次这样平静地对话。可他们之间的平静,总是像一记重锤,砸在两人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