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63章
祝云乐回去找李翊是有过征兆的。
裴少舟至今还记得,少年时他和祝云乐关系刚刚变好些,偶尔会一起待在房间里,他写模拟卷,祝云乐在旁边画画,也会抱着他的平板看漫画或者动画片。
有一天,祝云乐突然对他说:“我不喜欢待在这里。”
裴少舟正在做题,公式写到一半,停笔转头看他。
小孩儿说:“我想跟爸爸一起回家。”
“为什么?”裴少舟有些意外,他自认为对这小孩儿还算不错,却没想到他并没有把这儿当作自己家。
祝云乐眨巴着眼睛,敏感地意识到他好像有点不高兴了,于是解释说:“我喜欢你和妈妈。可这里和家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裴少舟依旧很在意。
“你不能把一只兔子养在灰狼家里。”祝云乐板着小脸,认真道。
裴少舟刚想笑话他自我认知还挺明确,接着便听见小孩儿说,“爸爸从来不会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尤其是大家都聚在一起过年的时候。”
裴少舟愣住了。
那是祝云乐来家里的第一个春节,裴家是个大家庭,大家总是在一起过的,而祝雨晴是他爸的新老婆,自然也该去见见自己的新家人。
只有祝云乐立场尴尬,即使他姓祝,也不会归属于裴家内。
纵使裴少舟同他关系还算不错,他也不会想要忤逆父亲的意思,带他一起走,或者是陪他留下。
除夕那天,裴少舟是看到过他的。
三个人一起离开家时,小孩儿孤零零地蹲在楼梯旁,像朵小蘑菇,脑袋抵着玻璃护栏,低头看他们。
他的眼珠子黝黑,看不出多余的情绪。
于是裴少舟直到这时才知道,原来他心里很在乎。
所以他才更愿意去找他自己的爸爸,和自己的家。
.
祝雨晴和裴少舟一起把祝云乐带走了。
后来,容父同裴家在龙州大饭店聚过几次,郑尔霖和他照常把容子纨带上,对方同样会带祝雨晴和裴少舟过来。
容子纨性格咋呼,也不认生,总闹腾着要裴少舟给她放烟花。
唯独不见那个叫乐乐的孩子。
他实在有些在意,事后,便去问过相熟的警察,说明明说是回家找爸爸,孩子的父亲怎么没出现,还让他走丢在路上。
“这小孩儿挺玄乎的,明明也没人跟他说。”警察同他说,“也可能真跟他爸亲吧,正赶上时候。”
容父没听懂。
“赶上他爸下葬出丧的时候。”他说。
可能是血缘牵绊导致的心灵感应,没人告诉过祝云乐李翊的消息,李家人甚至连祝雨晴也没告知——她既然选择不再等他,离婚改嫁,就已经是两家人了。
于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祝云乐会突然间失踪,会独自前往临阳老家。
“他爸死了快四年了,整整四年都没人发现,一直到前段时间才被一遛狗的人不小心给刨出来。”
“人和狗都吓疯了。”
“你说那时候的人得有多缺德啊,不是——简直丧心病狂!大晚上的,两口子喝醉酒在那儿骂街,受害者,也就是小孩儿他爸,看照片长得真不错,挺俊的。那女的多看了他两眼,男的气不过,抄了把西瓜刀,追上去在人后头几刀把人给捅死了。”
“本来有个目击者,在隔壁楼阳台吃夜宵,一家子全都看得清清楚楚,没一个人报警,一个都没有,眼睁睁地看着人死。”
“俩畜生酒醒之后,合伙把人抬走给埋了。现在一块儿在牢里关着,少说也得判个几十年。”
容父面露同情,沉默片刻,问他:“孩子都知道吗?”
“十一二岁了,看着还小,该懂的都懂了。”警察抽了口烟,叹声道,“过去这么久了,他老婆嫁了个有钱人,倒是过得不错,就是苦了这小孩儿。”
“别的什么人对他再好,能跟亲生的一样吗?”
……
容父和郑尔霖都看出裴家待祝云乐一般,但这总归是他们的家事,旁人不好插手。
只好拜托裴少舟,春节时给弟弟也捎个红包回去。
就祝乐乐学业进步、天天开心。
.
裴少舟关于“红包”的这句话唤醒了容子纨许久以前的记忆。
“那是我的零花钱!”她控诉道,“我妈抢我半年的零花钱给他发红包!”
郑奕惊隐隐觉得好笑,宽慰似的拍了拍她的后脑勺:“我已经补过给你了。”
容子纨年纪小,性格骄纵,姑姑在管她钱上尤其严厉,就使得容子纨常向郑奕惊哭穷。郑奕惊拿她没办法,这些年掏钱给她买了不少东西。
听到这话,容子纨没皮没脸朝他嘿地一笑。
裴少舟把两人叫去餐厅吃饭,他的厨艺好像还不错,容子纨尝了几口,吵吵闹闹地夸他。郑奕惊信以为真,瞧见桌上眼熟的两道菜,清炒虾仁和飘着胡萝卜片的碗豆汤。
心想:祝云乐又是抄他哥的菜谱来做。
真上筷子夹着吃了两口,郑奕惊平静的表情一下裂了,他扭头看向容子纨,无法理解:什么水平都能夸,你不心虚吗?
容子纨委委屈屈地撅着嘴,抬手一指天花板:是我愿意的吗?!人在屋檐下!
郑奕惊无话可说。
裴少舟瞧见他俩的小动作,好笑道:“食材也不新鲜了,你俩将就着吃吧。”
郑奕惊心说:这是食材的问题吗?
有他作比较,连祝云乐那种这也不做、那也不做的残疾厨艺都能算是青出于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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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乱凑在一起的三个人静静吃着晚饭。
“奕惊。”裴少舟突然开口叫他。
郑奕惊诧异抬头,胳膊旁手机“嘟”地一响。
是容子纨,仅仅隔了二十多厘米,她非要做贼似的给他发消息:我刚刚看到了!他专门掏了请帖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郑奕惊面无表情地回她:那你好棒!火眼金睛!
“我能不能问问你,乐乐是在什么情况下跟你提起过他爸的?”裴少舟问。
郑奕惊愣了愣,反应过来后破天荒地有点紧张。
他总不能说他偷看了他爸给祝云乐写的成长日记,更不能说他和祝云乐睡一张床上的时候……
裴少舟见他许久都不说话,轻轻搁下筷子,主动解释说:“我不是非要探寻你们的隐私,可他爸这件事一直都是乐乐过不去的坎,再加上他经常故意不跟我联系,就像这次一样,我实在有点担心。”
郑奕惊瞧了他半晌,看出他确实关心祝云乐,开口道:“他很少跟我提他爸的事,有几次是……”
他慢慢回忆祝云乐同他提过的、为数不多的几次。
——我小时候很黏他,可他后来突然失踪,没了音信。
——我妈很恨他,我就只能陪着她恨。
——在我妈最后等他的两年里,他避着所有人,只来看过我。
——梦到小时候的事情,我爸来看我,问我要不要跟他走。
——我又丢下他自己走了,走的时候听到他一直在喊我的名字,大概是对我很失望。
裴少舟的神色越听越奇怪,他缓慢开头:“他跟你说,他爸妈离婚的最后两年,李翊来看过他?”
郑奕惊茫然点头。
“乐乐没跟你说?”裴少舟无法掩饰自己的震惊,“他怎么可能回来看乐乐,他那个时候早就死了。”
郑奕惊和容子纨几乎同时盯住他,一个是惊悚,一个是状况外。
对啊,一个失踪两年的人突然回家,怎么可能不被周围的人发现,怎么可能仅仅存在于一个孩子的眼里?
祝云乐骗了他。
李翊写下的“乐乐的成长日记”在07年的六月份戛然而止,连带着他作为人的脆弱生命,一同消失在某个无名角落。
直到这时,郑奕惊才读懂《消失的水怪》到底在说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人怎么能像水一样无处不在呢?消失的水怪不会消失,因为他从来没有存在过,更不会有“他避着所有人,只来看过我”。
为什么人的生命会像气球一样脆弱?为什么人和人之间的牵绊总像扎着气球的线一样岌岌可危?
没人知道他在裴家、在妈妈身边待得一点也不开心,也没人知道乐乐一直希望爸爸能回来找他,带他回家。
更没人知道,他所渴望的家和他永生不死的保护神,在某一个寂静的夜晚彻底梦碎。
郑奕惊的脑海里渐渐浮起几行字,那是李翊曾写下的——
先祝乐乐八岁生日快乐!
闹了一天,玩累了,捣蛋鬼也终于睡着了。
我看着他睡着的样子,总忍不住猜想他长大后会是一副什么模样。或者说,他降生在我身边的每一天,我都愿意陪他过完下一个明天。
按理来说我不该这样对一个男孩太过牵肠挂肚,他应该像世俗对男人的固有印象一样——坚强、独立地成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