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郑奕惊和同组的双胞胎姐弟落在队伍后,姐姐问他:“我们班那个重修的学长是不是今天起就不来了呀?”
郑奕惊诧异地转过头:“什么?”
“你不知道?”弟弟插话,“你没看学生守则吧?上面写了重修课程交满2万字本学科的读书笔记,在老师审核通过之后就算过了,我看他今早已经交上去了。”
“他没跟我说过,”郑奕惊低声说,“应该是不来了吧。”
进展厅,一群人各自奔向自己的作业题,双胞胎姐弟拉着他在墙上找周允行的名字。他的作品名叫《隐匿》,正好和他们的《隐藏》相对应。
摄影系每个人的结课作业都有必做的人像、风光摄影和选做的建筑、创意、静物摄影等,因此别人的展区都是三到五幅左右才能完成。可周允行只有一幅,它由四幅相同尺寸的照片拼接而成。
年迈老人不熄的眸光特写,广袤的森林草原刚被夕阳点燃,钢铁城市顶破天光,粗粝陶瓶里躺着一枝白色梨花。
从人像到静物,四幅照片的光源自对角起,由暗至明,全都无比统一地汇聚到中心的空白处,一起构成了一幅与众不同的创意摄影。
他隐匿的是光源。
“这人开天眼了还是人肉尺子啊,这个构图角度怎么找的?”贝易端详半天说。
“严丝合缝,毫厘不差。”他姐姐贝宁接话,“创意倒是好想,实践起来操作难度太大了。”
“一句话,周师兄牛逼。”贝易感叹,他抬手揽住郑奕惊的肩,“你怎么不说话?我们是接着看别人的,还是准备我们自己的作业去?”
“再看看别人的吧。”郑奕惊说。
他们分散开,绕着展厅转了一圈,贝家姐弟不得不承认,有周允行的《隐匿》珠玉在前,其他都显得稀疏平常。论单幅图片的质量,他不比展厅里任何一幅差,而论精准和创意,又没人比得过他。
看完摄影展,他们与同组的眼镜姑娘会合,却没找到郑奕惊,在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悄无声息地走出展厅。
九月底,已经入秋一周左右,却只有晨暮有几分秋天该有的凉意。郑奕惊踩过凤凰道掉落的榕树树叶,叶片在他脚下沙沙作响,可头顶的叶片依旧苍绿,好像死死抱紧了夏天的尾巴。
他想到入学报到时,那位学姐开玩笑说“你可以和周师兄一样成为我们摄影系的脸面”,他当时嗤之以鼻,现在却忍不住想,周允行他真的只是靠脸吗?
纵使不甘愿,他今天还是亲眼目睹周允行的优秀。
他承认对方的优秀,却无法不对自己负气。
祝云乐问过他你妈妈是席宛琼,辅导员问他你打不打算在演讲稿里提你妈妈的名字,老刘初见时总忍不住多看他,那都是因为他是席宛琼的儿子……
生平第一次,他思考父母荫蔽给他带来的一切,思考除了迷茫之外的东西。
因为一个人,他能因为自己的作品,让老刘记不清他的班级,却问得出来“周允行你们知道吗”,也能让后来的一群年轻人心甘情愿喊他一声“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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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有微电影社的社团活动,郑奕惊喂过兔子之后去了学校。
社团分四个部门,编导、摄影、表演和后期,郑奕惊只参加了摄影部,因此只要在周一周二晚上八点到就行。
他到教室门口时,看表比约定的时间早了十几分钟,里头编导部的学长还在给部员讲剧本创作的基本流程。他便从后门进去,谁都没注意,他坐到最后一排玩手机。
学长讲完剧作,抬起头说:“还剩一点时间,有谁想提问的吗?”
安静了三秒,有人举手:“学长,许栗老师给我们放过一部片,是17级的学生作业,叫《新生》,我甚至看到里面主演是周……”
“我认识,是周允行。”学长说,“虽然咱们学校学什么的都能掺一脚表演,不过他确实只演过这一次。你觉得这部片怎么样?”
“非常厉害!”男生的神情有些激动,“可我来凰艺将近一个月,从来没听过有人说起过导演的名字。”
他不相信,一个才大一就能拍出《新生》、风格尖锐到让人眼前一亮的天才,怎么会在两年之后反而籍籍无名?
学长没答,只是问:“你是栗姐带的,大一导演班的?”
男生点头说是。
“私底下问过栗姐这片的导演是谁没有?”
“问过,”男生说,“他叫祝云乐。”
听到最后的这个名字,郑奕惊愣了愣,不禁抬起头来。
与此同时,又有人一同自后门走进教室,坐到在他身旁,落座的时候像是没忍住,轻轻嗤笑一声。
第40章 乐乐
郑奕惊转过头,看到一个挺眼熟的奸商,他也正瞧着自己。
“又见面了。”刘子承眼睛一弯,笑着问他,“你哪个系的,怎么来加编导部?”
郑奕惊转回头:“摄影。”
“噢?”他也不嫌小朋友态度冷淡,笑眯眯道,“那你要叫我老师了。”
“你算哪门子老师?”
“一会儿给你上课的老师。”刘子承打量他,有些疑惑,“你到底是不是凰艺的?摄影系的连我都不知道?”
郑奕惊低头看手机,给祝云乐发了十只同系列的狗子表情包,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刘子承。
刘子承啧了一声,嫌这小孩儿实在不识趣,跟祝云乐一个德行。却也不生气,又调转话头,抬手一指台上,“喂,看到讲台上那人没有,这一级微电影社的副社长你总知道吧,你猜他一会儿打算怎么说,是夸乐乐还是骂乐乐?”
“你无不无聊?”郑奕惊简直莫名其妙,“我猜这个干什么?”
“猜错了就替小乐乐请我吃饭啊,让为师给你讲讲当年的故事。”他压低声音,蛊惑道,“怎么样?来不来?”
“不来。”
刘子承一下觉得泄气,偏头瞪他:“你怎么这么没劲啊。”
郑奕惊仍旧不理他。
阶梯教室的讲台上,副社长说:“你没听说过祝云乐,那应该也不知道风神,风神是他刚入学的时候,就和周允行一些人一起办的社团……”
郑奕惊情不自禁又竖起耳朵,被刘子承察觉,好笑道:“你听他讲不如听我讲啊。”他故意在郑奕惊耳旁打岔干扰,“风神刚成立的时候也就百来号人,周允行当时挺忙,没参与招新,能揽到这些还挺奇怪,乐乐自己美其名曰被他的才华吸引,其实……”
副社长对台下这两人的动静一无所知,继续说:“其实都是他靠炫富和卖脸骗过来的。”
郑奕惊瞪了刘子承一眼,刘子承反而洋洋自得:“这人总说我欠,你是不知道他大一的时候那副嘴脸有多讨人嫌。”
郑奕惊无法理解他在得意些什么,出声打断他的废话:“然后呢?”
“然后他们就拍了《新生》呗,不过当时出了件挺大的事,《新生》的剧本不是乐乐写的,虽然他很擅长提炼故事里的极端情绪,再通过镜头表现出来,但编剧他不干了……”
副社长同时说:“独裁、专横就是祝云乐当时的代名词,他还是太年轻,完全不懂怎么尊重一个人的作品和人格,只会用钱侮辱人……”
“是这傻孩子太年轻了。”刘子承被逗笑了,“神他妈用钱侮辱人,出来混两年他就知道了,能干出拿钱侮辱人的都是些什么光屁股的小天使。乐乐当时跟他掰扯烦了,直接出钱把剧本买下来,可是沟通的过程闹得很不愉快,人拿上钱就走了,走前坚决不要署名权,还要骂他一句‘宇宙超级无敌大傻叉,你懂个屁的艺术’。花钱还讨骂,小乐乐被笑话了大半个月。”
“《新生》出来,院里的老师人手拷了一份过去,在那帮大二大三大四的人面前放,咱们院的老师都跟爸妈似的,跟他们说‘你们看看人家小孩儿的片子,你们再看看你们自己的,丢不丢人噢’。”
刘子承淡淡地说,“你别看现在,其实当初最喜欢祝云乐的就是我师父老刘,还有栗姐。我毕业回校看他们,他们就给我放《新生》,我还挺不服气的,给他挑毛病,你看这摄影,这构图,简直垃圾。然后老刘差点给我个大嘴巴子,说人家才大一!我靠这宠的,谁还不是个宝宝了……”
郑奕惊听着他的话,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一个十八岁的祝云乐,他才大一就已经崭露头角,才华横溢、意气风发,可能性格骄纵经常惹人不悦,却被更多人微笑着纵容。
“他说他差点退学。”郑奕惊突然说。
刘子承点了点头,正要说话,两人一同听到副社长的声音。
“长得好看、又有才华,多讨人喜欢,那一年论风光没人比得过他,可他不知道被什么冲昏头脑,自己要给一个神经病站街也就算了,还非逼着风神里六百多个人一起罢课,说要把吴教授赶出凰艺,说真的,他以为他自己是谁?风神一大半的人被逼得退社走人,最后直接解散了,他身边和他关系最好的那一群人也基本都跟他决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