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其实我最近总是做梦。
梦见什么?
不知道,闻确看着窗外已经黑透的天,喃喃道,我不知道,那是真的吗?
是以前的事吗?
闻确抬起胳膊,挡住自己的脸,声音也开始发闷,应忻,我们是不是早就
应忻拉开他的手,摸到他满脸的泪水,同样颤抖着声音问他,早就什么?
早就闻确似乎还要说什么,却忽然缄默着不肯再开口,算了,没什么。
你说,应忻拉着他,语气中有些急切,说啊。
闻确抬起朦胧的泪眼,却迟迟不敢看向应忻的眼睛,他只敢望着四方的天花板,无力地摇了摇头。
很久之后,才沉沉地说
我梦见我在高中的教室,教室里空荡荡的,所有人都不在。我坐在靠窗的位置,靠着窗台休息,微风把白色纱帘吹起来,阳光顺着缝隙照在我的桌子上他突然说不下去了。
然后呢?应忻问。
闻确顿了顿了,深深叹了口气,声音有些疲惫,然后,梦里的你和现在一样,靠在我身上睡觉。
应忻猛地抬头,怔愣地看着闻确,也说不出来话了。
因为闻确真的说对了。
他也记得那天。
那天运动会,他被人故意报名了不擅长的长跑,跑到最后一圈半条命都没了,眼前发黑只想往地下倒。
累到极点的时候,就在他以为自己两腿一软就要下跪的时候,几乎包揽了所有项目的闻确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拉住了他的手,牵着他,不顾一切地往前跑。
跑完后,闻确架着半死的他,和老师打了声招呼就直接把他拖回了教室。
他们回教室的时候刚好是午饭时间,运动会的午饭是家长代表订的汉堡和可乐,大家都要坐在看台上边看比赛边吃。
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闻确把应忻放在座位上,从包里翻出巧克力递给应忻。
应忻弓着腰,按着翻江倒海的胃,浑身都是冷汗,虚弱地摇了摇头。
闻确把巧克力打开,塞进了他嘴里,又忙前忙后地接水,把温水喂给他,很久之后,他才稍微缓过来了一点。
可还是很难受。
他想闭上眼睛,趴在桌子上睡一觉,看看醒了之后会不会好一点。
但是头一低就又是一片天旋地转,翻来覆去折腾了好久,却越来越难受。
他朝着桌子叹了口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他想不明白,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要被这样欺负,遭这样的罪。
就在他第一滴眼泪正摇摇欲坠要滴下来时,身体忽然被一个有力的怀抱包裹,下一秒,整个人被拖向后排,直到落入一个坚硬却又柔软的胸膛。
他惊慌地看向身后的闻确,你干什么?
却看见身后的人露出两颗隐隐约约的小梨涡,笑得十分灿烂,帮助同学啊,你不是难受吗?
那也不是这样!应忻哪有闻确胆子大,况且他很重,这样会压到闻确的,他指了指了黑板上方,有监控!老师能
腰间的力度猛然收紧,闻确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鬓角粗硬的短发擦过他的脸侧,少年的声音像刚剖开的青竹,脆生生地往人耳朵里钻,尾音还带着点毛茸茸的颤,困了,睡觉。然后不由分说地把校服罩在应忻头上,抱着他沉沉地睡了过去。
应忻至今还记得那种感觉,十七年来,第一次落地的感觉。
洗得发白的校服罩在他脸上,阳光透过校服的白色布料朦朦胧胧地照进来,满目都是亮晶晶的纯白,方寸间都是好闻的皂香。
腰际被少年结实的手臂环绕着,身后是一个坚实的怀抱。
那真真是一场好梦不醒。
应忻回过神来,朝闻确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那你真是做了个好梦。
还有呢?他又问,不是说总是做梦?
闻确的眼神渐渐暗了下来,犹豫了一下说,还梦见你站在一中走廊那头,就那么看着我,然后问我,为什么不跟你走。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走?应忻问他。
这次梦里我跟你走了,闻确的手掌重重抚过应忻的头顶,声音里难掩哽咽,对不起他深深吸了口气,忻儿,我这辈子都对不起你。
知道就行。应忻笑着说。
那天他们把老房子收拾好,完成应忻要求的仪式后,把绳子从大桥顶上扔了下去。
回到温泽里的时候,已经是深更半夜。
两个人坐在电脑前,一起登录了闻确的账号。
新声明的效果和他们预料的差不多,恰如应忻所说,闻确发了那个视频后,很快有人扒出里面的女声来自于宋文进唯一的女儿宋珂,纷纷跑到宋珂的账号下求证。
虽然宋珂并没有任何回应,但随着网友们的进一步勘察,扒出了和宋珂交易的人,也许正是李晴朝的学生顾京墨。
顾京墨是今年刚被选拔到国家队的运动员,还没有过十八岁生日,所以严格说还是未成年人。
大家这时回想起闻确的第一篇帖子中,那句希望我们的下一代,不要再经历这些痛苦和不公,于是更加义愤填膺,纷纷声讨李晴朝这种荼毒祖国花朵,误人子弟的行为。
李晴朝则再次陷入沉默,回到装死的状态。
不过这次的声明,相比于第一次,确实缺少很多有利的证据,大部分证据都是靠网友扒出来的。
现在大批网友要求体育局彻查此事,官方声明只说还需要时间,把闻确连同所有支持闻确的人都架了起来。
闻确和应忻并排坐在电脑前,齐刷刷地用手拄着下巴倚在书桌前。
现在咋办,闻确看向应忻,等着官方查他?
你觉得能查出来什么?他现在不说话,不知道正忙着打点多少关系。应忻轻笑一声,而且你不觉得奇怪吗,他绕这么大圈子,费这么大劲,为什么从始至终都不来找我们呢?
闻确恍然大悟地看向应忻,对啊,为什么不想办法直接堵住我们的嘴?
应忻的脸沉下来,意味深长地看着闻确,问他,你怕不怕?
怕什么?
他直接灭口。
闻确大笑起来,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是有那贼心,但他有那贼胆吗?要是他敢直接灭我俩的口,就不用兜一大圈子收买宋珂,还害死师傅了。
应忻摇摇头,喃喃道,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闻确笑他太多虑,打发他赶紧洗澡睡觉。
应忻心里千思万绪,最后还是被闻确推进了浴室。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闻确躺在卧室的床上,扒拉着朋友圈。
加了这些老同学老队友之后,他才对自己已经年近三十这件事有了实感。
从前谁都不联系,他老觉得自己三十和十八没啥区别,如今看着满朋友圈的一胎二胎,甚至还有孩子上小学的,忽然觉得自己真是老了。
他挨着个点着赞,忽然听见身边应忻的手机响了起来。
浴室水声大,应忻听不见手机铃声,他习惯性地起身把电话拿起来,要给应忻送过去,却在拿起电话的那一刻,忽然扫到了上面陌生号码的归属地。
北京。
隐隐的第六感让他止住了脚步,他从不接应忻的电话,因为应忻的电话大多都是学术上的事,他听不懂,也不好接。
但今天他鬼使神差地,偏偏就接了起来。
入耳听见对方说第一个字,他就知道
这电话,接对了。
这一切都是你的手笔吧,电话里的人阴恻恻的声音响起,闻确没那脑子,我知道都是你帮他做的。没关系,我们还有斡旋的机会。应老师,您这么聪明,应该知道我打这通电话,是什么意思吧。
闻确静静地听着,没有出声。
这就不敢吱声了?对面轻笑了一声,也是,毕竟现在就连我也保不齐我会做什么,为了我来之不易的一切。
闻确依旧没有说话。
你们知不知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杀人还不过头点地,你们这是下死手弄我啊,也许是因为电话的这边始终没有说话,李晴朝忽然有些气急败坏,十年前就是,现在还是,你说他怎么就不肯放过我啊。
闻确依然沉默。
我给过他机会,是他不珍惜,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李晴朝忽然狡黠地笑起来,闻确后背无端生出一层冷汗,只听电话里的人说,应忻,我不懂你为什么要帮他,其实你应该跟我一样恨他,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