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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人生到此二十八年,前十八年,他朝着自己曾梦寐以求的追求走,再往后十年,他都活在雨里,后来重新遇见应忻,他开始朝着应忻走,他以为能走到他们的美好未来里,结果最后兜兜转转,却又回到了雨里。
  小荷儿推着换药车走进来,看见闻确的手时倒吸一口凉气,别乱动啊
  闻确背朝着小荷儿,没有一点反应。
  应忻是叫这个名吧,小荷儿边换药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应忻的事我听说了,你一定节哀啊。
  哎小荷儿叹了口气,想安慰闻确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你别听那个什么心理医生瞎说,我们医生都说了,不一定的,外国很多这种挑战的,那些人不还是活下来了?你
  你出去吧。闻确打断小荷儿,我想一个人静静。
  行吧。小荷儿收拾好东西又推着车出去了。
  闻确的眼泪从眼角流出去,流经鼻梁,又流到另一侧脸颊。
  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哭了,眼泪流了太久,已经到了无知无觉的地步。
  门被小荷儿打开,却没有关上的声音,门口传来微弱的交谈声,过了一会儿,闻确听见小荷儿说,闻确,这有个人想见你,你要不要见见。
  闻确没有说话。
  他在想到底是谁会来见他。
  他这一生,熟识的人几乎都不在了,剩下那么几个人,应该都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找他。
  那我让她进来啦?
  小荷儿刚说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换药车的车轮转了几圈,门又被关上。
  闻确感到门口多了一个人。
  阿弥陀佛,冒昧叨扰,还望见谅。
  门口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声音听起来十分苍老,近乎嘶哑。
  闻确疑惑地撑起身子半坐起来,看向门口那个女人。
  那是一个有些苍老的尼姑,身披着暗褐色袈裟,枯瘦的脊背如弯月般佝偻,衣袂下隐约露出布满老年斑的手背,光洁的头顶不沾点尘,她双手合十,缓缓低下头。
  闻确看着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松弛的皮肤、满布的斑点,只有一双桃花眼还残存着几分年轻时顾盼生辉的影子。
  你找我?闻确问她。
  嗯。老尼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了闻确床边。
  她定定地看着闻确,眼神描摹过闻确的眉目脸颊,仔仔细细地观察着他。
  闻确被看得很不自在,偏过头嘟囔着,你干嘛。
  老尼温柔地笑了一下,桃花眼即刻弯起来,闻确闻声回过头,对上那双眼睛,愕然一怔。
  愿三宝加持,老尼双手合十,口念,消弥业障,病苦渐除,速得安康。
  闻确警惕地看着老尼,这是做什么?
  老尼淡淡道,祝愿您早日康复。
  这下闻确更觉得莫名其妙了,为什么突然祝我早日康复?我们认识吗?
  我儿子跟你一样大,见不得你们这些孩子受苦。
  你怎么知道我多大?
  那个良善的女护士告诉我的。老尼柔声说,其实我一直都想看看你,看看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再看看你什么时候会好。
  闻确听得云里雾里,那你说我什么时候会好?
  我不能断言,孩子,不过我一见你,就见你慈眉善目,尘世纷扰,太过良善者多烦忧,你是心中郁结太多,积郁成疾。
  对。闻确到这已经相信,眼前这个老尼并不只是简单的过路人。
  孩子,应无所往,而生其心。老尼的语气依然没有什么波澜,只是眼圈逐渐泛红,过了一会,竟然落下一滴泪来。
  闻确反复品读这老尼送给他的这句话,应无所往,而生其心。
  联想到一切的一切,他恍然间抬起头,心脏像是忽然坠入一片冰水里。
  我不懂。闻确说。
  老尼悄悄擦去眼底的泪,轻轻拨开了闻确左手腕的檀木柱子,一排错落的刀疤露了出来。
  孩子,一定要珍惜自己的生命,身自当之,无有代者,一定保重。
  顷刻间,老尼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地流下来,流到闻确的手臂上。
  你怎么哭了?闻确心里隐隐紧张,他太想验证他心里的想法。
  老尼说,我儿子也不明白这个道理,不珍惜自己的生命,怪我,怪我。
  闻确心脏狂跳,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老尼,等着她说接下来的话。
  没想到老尼转身要走,闻确一把拉住她,老尼轻轻拍了拍闻确的手背,我看过你,就放心了,你是个好孩子。
  老尼的话弯弯绕绕,无论是谁都很难听懂,他却几乎已经能够从这只言片语中猜到她是谁。
  千言万语,却在这一刻涩于开口。
  应无所往,而生其心。闻确的眼睛里也流出泪来,他的手紧攥着老尼的手腕,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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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一章,会很晚,小天使们不要等。
  第75章 接吻的人
  老尼抬手抹去自己脸上的眼泪,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应女士,闻确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微微的颤抖,我是不是该这么称呼你?都到这个时候了,你有胆来,没胆承认你吗?
  老尼周身一颤,惊慌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闻确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狠厉地看了她一眼,人都没了,你也没必要藏起来了。当年走得潇洒,留他一个人在这世上,如今人没了,你在这跟我演母子情深,有必要吗?
  是我对不起应忻,但我绝对是为了他好才走的。老尼几乎要说得声泪俱下。
  闻确仍然对她的话嗤之以鼻,好听的谁都会说,怎么说都能把话圆回来,但是应忻受过的伤害他实实在在看在眼里,实在无法相信这套完全站不住脚的说辞。
  我想我解释你也不一定会信,但是我当时真的没有办法。
  老尼枯瘦的手指紧攥着身下的衣摆,太阳穴的青筋暴起,哭起来时,眼睛和应忻一模一样。
  闻确别过头,不想看那双眼睛,你怎么就没有办法?有多大的苦衷能让你连自己儿子都不要了?
  我坐牢了。
  简简单单四个字从那老尼嘴里说出来,把闻确勉强燃起的气焰一下子又浇灭了。
  闻确愣在原地,错愕到说不出话来。
  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不想告诉他。女人低下头,眼泪依然横流,她不再像个出家人,好像只是一个平凡的、无力的母亲,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出来之后,我回过家,家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想应该是他搬走了。
  然后你就出家了?
  女人点点头,我之前常常想,是不是我上辈子做的错事太多,才让我这辈子倒霉成这样,索性再也不问世事,活得还能痛快点。
  你为什么不找应忻?
  我是拖他下水的人,是会让他声名狼藉的人,我给不了他什么东西了,我就该走了。
  闻确刚想反驳这听下来毫无逻辑的话,却恍然发现,对方不过是做了跟自己一样的事。
  自以为会把应忻拖下水,自以为会让应忻声名狼藉,自以为给不了应忻什么东西了,就自顾自地走开。
  从前,他站在他们的感情里面,迷茫之间走了自以为是正确的路。
  如今再回过头看,自己和给应忻造成伤害的那些人也没什么两样。
  于是闻确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一部分来自于幡然醒悟,发现自己竟然是这样的人的震惊,一部分来自于自己醒悟太晚,已经无法回头的痛苦。
  他放开了女人,痛苦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崩溃地喃喃道,太晚了我发现得太晚了。
  不会的。女人斩钉截铁的说,你不要相信那个人的话,我的儿子我了解,他是大风大浪过来的,他不会做这种傻事的。
  可是叶焕说闻确已经快疯了。
  叶焕、叶焕。
  从始至终全是叶焕。
  是他给自己打了电话,是他一副什么都了然的样子,是他说应忻解脱了。
  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应忻已经死透了,尽管身边所有的人都告诉自己,他说的是错的,可自己依然莫名地、近乎于奉命一般地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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