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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就是于绍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应老师之前跟我说,我不把滑冰队恢复,就挂我科嘛
  说完,于绍抬起头,却看见闻确歪着头,正茫然地看着他,于绍心里也纳闷得不行,哆哆嗦嗦地问道,您不知道吗?
  闻确忽然被气笑了。
  他不知道。
  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应忻这么傲气,这么讨厌别人说三道四,这么一个无论做什么事,都处处算计,绝不落人一点话柄的人,为什么要去做这样的事情。
  做这种迟早被人揭发出来,迟早搞得自己身败名裂的事情。
  就只是为了他这一个微不足道的工作吗?
  他不知道成为应忻那个级别的副教授有什么样的要求,但是他听刘奔说过,很多老师大半辈子,甚至到四五十岁都还不是副教授。
  各种考核要求,学术要求,一项比一项严格。
  他不知道应忻付出了多少努力,发了多少论文,熬了多少个大夜,终于把自己送上了副教授的高台。
  于是二十几年的屈辱才被堪堪洗去,谁都能骂一句,啐一口的野种,终于能被人尊称一句应教授。
  然后这来之不易的一切,都为了他这个无足轻重的临时工作而被断送。
  他曾以为,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不能被别人所接受的感情,是因为他们本来就不该在一起。
  倒也确实,确实是因为他们本来就不该在一起。
  但这一切还是因为他,他软弱无能,连一个最普通的临时工的工作保不住,应忻看他可怜,宁可舍弃自己的一切,也要帮他。
  闻确闭上眼睛,这些天恍恍惚惚,乱七八糟的事太多,直到现在他才想起来,自己去殡仪馆前还给应忻打过一个电话。
  电话里,应忻说等他回来,他再好好给他解释这一切。
  所以不是应忻没说,是他没听。
  他留给应忻两个字分手,就再也没给他余地。
  自己怎么能如此混蛋,怎么能混蛋到这个地步。
  非但不知道应忻是因自己失去的工作,还不听人解释,逼着人跟自己分手。
  老师于绍的声音把他拉回眼前的景象,你怎么哭了?
  闻确这才发现,自己脸颊上不知什么时候滚下两行热泪,就这么直白白地淌下来,没有一点遮掩。
  他慌乱地把眼泪擦去,佯装严厉地说,没事,你动作都想清楚了?
  于绍被闻确突如其来的脾气弄得发懵,不知道老师又生什么气,他只能拽住闻确,再次发誓,我真的没有举报应老师。
  闻确重重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专心比赛。
  许良闻声过来,看着,面前状态都不太正常的两人,有些莫名其妙地扶上闻确的肩,咋的了?
  闻确躲开许良的手,甩了甩头,没有回答他,准备上场吧。
  许良又看向于绍,于绍本就白皙的脸此刻已经涨成火球,愧赧地低着头。
  许良不知道这孩子又和闻确结了什么梁子,但眼下又不是问这些的时候,他只能先帮于绍把头盔戴好,然后安慰地拍拍于绍肩膀,先别想别的了,把状态调整好。
  但实际上,闻确并没有生气,也可以说,他没有生于绍的气。
  单就这件事来说,于情于理,都是应忻的错。
  他没有上过大学,不知道挂科的后果会比高中考不及格严重到哪里,但是看样子,能让于绍立马就重新把人又召回来上课,估计也是留级退学什么的了。
  要是他能穿越到应忻威胁于绍的那天,他一定会找到应忻,告诉他,自己这份工作,和大学教授这样光宗耀祖的工作比起来,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就算当时他不能继续在工大当教练,也不至于把自己饿死。
  无论是去求求楼姐,让他回到少年宫继续教小孩,还是去餐馆端盘子刷碗,只要他想找,也总是能找到一个糊口的工作的。
  哪里至于他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犯这么严重的错误,承担这么不可挽回的后果。
  但他没法跟于绍说,没法替应忻解释,也没法替应忻道歉。
  他是既得利益者,犯错的不是他,被威胁的也不是他,他被应忻护在道德制高点,只有置身事外的权利。
  闻确怀着这满腔的复杂情绪,独步走到冰场。
  许良带着一众学生跟在他身后,于绍落在队伍的最后,脸还是红的,整个人愁得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他太后悔了。
  这件事什么时候和闻老师说不好,非要在比赛前说。
  他本以为闻老师听到自己说这些话,至少能给他一个诸如我会转告应老师、我们知道不是你,这种能把他立刻撇清的回应。
  结果闻老师居然哭了,还很严厉地跟他说了话。
  说到底,他也就是个涉世未深的大学生,人情世故一概不通,他实在不知道闻确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得罪应老师。
  还是说,他说完这句话,倒把闻确也得罪了。
  让闻确知道当时是自己举报了滑冰队,害得他差点失业。
  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想法缠成重重的心事,压在于绍的心里。
  早知道就不说了,现在满脑子都是闻确刚才耐人寻味的表情,和两行莫名其妙的眼泪。
  他垂头丧气地走在队伍最后,听着场内各所学校越来越大的加油声,脑袋简直发晕。
  如果这场比赛再输了,他就彻底成罪人了。
  于绍崩溃地走上冰面,却忽然被人叫住了。
  于绍。闻确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后面,你过来。
  于绍听话地走了过去,低着头把耳朵凑到闻确嘴边。
  场内四面观众席都爆发着如雷贯耳的加油声,体校和工大所在的片区最甚,一个是因为胜算最大,另一个是因为人多。
  观众席上站在最前面的刘奔,甚至不知道从哪里搞了个大鼓,轰隆隆地带着学生喊口号。
  闻确就在一片工大加油和体校必胜的呼喊声中,对于绍说:我知道有些话不该我说,但是老师还是要替应老师给你道个歉,他用成绩威胁你,肯定是他的不对。
  老师你别这么说。于绍被这突如其来的道歉弄得发懵,脸又涨得通红。
  闻确摇摇头,错了就是错了,这件事不是你的问题,不能因为老师的威严让你反而觉得是自己的错。但是他也只是说出来吓唬你们的,他不是那种人,你们的平时成绩和期中成绩,在你把滑冰队重新组建好之前就已经提交了,都是正常打分,你的作业做得好,平时成绩还比别人高呢。
  啊于绍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你不要有任何负担,你是个好孩子,替大家出头,有担当,有勇气,所以让你当最重要的一棒,大家都相信你。
  于绍从来没听过闻确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跟人说话,双眼立刻盈满眼泪,真的吗?
  闻确点了点头,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的笑,真的,好好比赛,拿奖了请你们吃顿大餐。
  终归还是小孩,没那么多心思,也好哄,转眼就一脸坚定地看着闻确,老师我肯定全力以赴。
  嗯。
  最后的倒计时响起。
  所有比赛选手都进入了赛道,闻确和许良站在隔离带外,嘱咐学生赶紧适应脚下的冰面。
  他们用速度,咱们用脑子。发令枪响前,闻确朝着赛道上的人说。
  工大的四个学生立刻回头,重重地点了点头。
  旁边体校的学生只是不屑地翻了个白眼,手划脖子做了个干掉他们的动作。
  远处刘奔的鼓还咚咚地敲着,工大加油的声音越来越大,另一边体校的声音也不甘示弱,几近嘶吼,其间还穿插着几个其他学校的加油声,所有人的心脏此刻都提到了嗓子眼。
  裁判示意全场安静。
  空气骤然凝固,闻确的手心沁出一层汗,心脏也开始狂跳。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身体全被肾上腺素操控,大脑顷刻放空,只剩下眼前的白色,天地浓缩成一条狭窄的赛道,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如何超越和前进之中。
  最简单,也最纯粹的避世。
  上次有这种感觉时,他还在赛场上,眼前的赛道是属于他的,耳边的加油声是给他的。
  当人有绝对的把握的时候,要比其他时候更加紧张。
  因为除了本就存在的紧张之外,还有即将胜利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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