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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可是他有时候也想问,所有人真的都会像他这样,一遍又一遍地永失所爱吗?
  一中后操场的红墙上,有一句他用石头刻的话。
  那是他刚出事时候的事了。
  那时候,他整个人伤得那样重,却还是挣扎着要回学校,父母护士几个人都按不动他。
  郑云问他回学校干什么,他说不出来。
  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回去,但是从他出事那天,还躺在抢救室里的时候,脑子里就一直有个声音告诉他,回学校,快回学校。
  他始终觉得还有什么事,要尽快回到学校去做。
  某天清晨,他趁着闻风行和郑云都还没醒,拔了所有的针,披上闻风行的外套,拄着拐偷偷溜出去。
  因为当时伤都还没有养好,每走一步都疼得不行。
  他几乎是走两步,就会因为疼得双眼发黑,而不由自主地停下来。
  他住的医院离一中很近,五百米不到,甚至在医院楼顶就能看到一中的操场。
  但是就是这样近的路,他走了整整一个小时。
  他没有手机,也没有手表,并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只知道要流一大把汗,才能迈向下一个台阶。
  因为只要腿有一丝轻微的移动,腿上的伤口就会爆发剧烈的疼痛,牵连着从小腿到大腿的每一寸皮肤和肌肉。
  走到学校的时候,晨光熹微,校园里书声琅琅。
  校门口保安问他是谁,他说一班闻确,保安让他给老邓打电话来亲自领人。
  他没有办法,给老邓打了电话。
  老邓一听是他,担心得跟什么似的,几乎是下一秒就出现在他面前。
  你来干嘛?伤怎么样了?哎你怎么还穿着病号服?你小子是不是偷偷跑出来的啊?
  老邓熟悉的念叨声,时隔多天再次进到他的耳朵,都变得十分悦耳。
  闻确跟他讲了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也同意老邓给他父母打电话,把他接回去。
  可他不能白来一趟,他握住老邓的手,说,老师,我还有件事没干。
  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闻确怅然地说,我可能得病了,感觉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老邓是真心疼闻确这个孩子,听他这样说,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你是不是还惦记着什么东西没拿回去?
  闻确摇摇头,他所有的东西都被郑云和闻风行收回家了,没有什么东西了。
  那是还要和谁告个别?
  闻确也记不清了,他不想班里他那几个铁哥们知道他得病,但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到该和谁告别了。
  您让我一个人走走吧。闻确说,以后估计就来不了了。
  什么?老邓突然拔高了声调,你不复读了?
  当时闻确身上没有一处不疼,疼到脑子都嗡嗡作响,却还是要强装镇定,维持清醒。
  不了吧,我家里的钱都用来给我治病了,还欠了一屁股债。我总是训练,没有好好学过高中的课,要是复读,就只能花钱补课,我家已经负担不起了。
  你可以跟我的班。
  谢谢你,邓老师。闻确疼得鞠不了躬,只能点了下头,但是我真的不能再浪费他们的钱了。
  彼时下课铃突然响起,老邓要回去上下一节课了。
  这件事以后再说,你先好好养病。
  他给闻确父母打了电话,又嘱咐闻确不要乱跑,才一步三回头地走进教学楼。
  为了节约吃饭时间,一中所有的高三教室都在一楼。
  闻确咬着牙挪到墙根底下,看见了他们班教室。
  老邓风尘仆仆地赶回去维持纪律,却发现所有学生的头都扎进书里,抓着笔不停地写着。
  黑板边上的倒计时变成两位数,就连之前最调皮捣蛋、不学无术的那几个学生,都不再折腾了,全都老老实实地看书做题。
  所有人的头发都被抓成一团糟,没人再敢浪费哪怕一秒的时间。
  老邓讲题的语速也比之前快了,讲几句还得骂几句人,骂几句人再灌几句鸡汤。
  闻确站在窗外,心想这一切,他竟然没有机会再体验了。
  环视一圈,他看见了应忻。
  在看见应忻的那一刻,他心里莫名打鼓,总觉得哪里不对。
  应忻依然坐在第一排,戴着笨重的黑色眼镜框,目不转睛地看着黑板。
  闻确眼睛忽然一眨,一滴滚烫的热泪,滴在他的手背。
  他愣愣地看着那滴眼泪,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自己在哭什么?
  为什么自己看见应忻会哭呢?
  闻确完全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么反常的行为。
  如今的他回过头看,如果应忻没有回国,或是没有选择回到云禾,甚至是没有选择在工大当老师,也许当年隔着窗的那一眼,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当时的他哪里能预知到这一点,却仍然落了泪,并且莫名期待着,应忻能转过头来看看他。
  但是那天,应忻就是没有回过一次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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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章 卑鄙、恶劣、手段低下
  他站在墙根底下,听着老邓大谈,高考如何改变命运,努力如何带来希望。
  看着台下同学目光炯炯,意气勃发的样子。
  闻确缓缓背过身,靠在墙上,流下两行清泪。
  再次睁眼时,他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这座学校,红的墙,黑的瓦,满墙的青藤,有些破旧的操场。
  冥冥中他知道,他的学生时代,到这儿,就算走到尽头了。
  他不信老邓的话,他觉得那些话,向来是说给被命运善待的人听的。
  他没有资格相信,也没有力气再和命运掰手腕。
  那是他最想死的时候。
  死在十八岁,总比残废着苟活下去风光。
  他艰难地俯身,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
  电视剧里的人,离开这个世界之前,都会留几句矫情的话当遗言。
  他肚子里没什么墨水,也想不出什么高深的话。
  草草回顾这短暂的一生,竟然没什么值得后悔的了。
  五岁学滑冰,十岁进省队,他的每一天,都在为那个看似光明的未来拼命努力着。
  走到今天这步,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如果说真有什么后悔的,他只后悔,在尚未看清那个未来的真面目时,就轻而易举地奉献了,自己短短十几年生命。
  他身后的楼里千千万万的人,正和曾经的他一样,竭尽全力去追求那个看不清的未来。
  却没有知道,这一程,到底是如愿以偿,还是南辕北辙。
  而闻确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窥探,命运之笔到底为他写下了什么样的未来。
  于是他拿着石头,流着泪在墙上刻下一行字
  前途光明我看不见,道路曲折我走不完。
  他没有成为世界冠军,没有名垂青史,他能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痕迹,也不过是这一串长长的石头印。
  闻风行和郑云来的时候,闻确已经疼得站不住了。
  失去了止疼泵的他,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双拐乱七八糟地扔在一边。
  看着倒在地上的闻确,他们开始惊慌地喊他的名字。
  而一直到很多年后,应忻都觉得,高三某天的数学课上,他似乎隐隐约约听见了闻确的名字。
  可是那天他问了周围一圈同学,没有一个人听见。
  他一度认为这是他思念过度导致的幻听,从不敢信闻确真的就在外面。
  闻确被闻风行和郑云带回医院,也是那一天,闻确被正式确诊为创伤后应激障碍。
  从此,闻风行和郑云不敢再睡觉,二十四小时看着闻确,不再给他任何自残自杀的机会。
  父亲的担忧,母亲的惶恐,如达摩克利斯之剑一般,悬在他头顶。
  他并不觉得是父母沉重的爱,剥夺了他最后解脱的权利。
  只觉得愧怍,让父母惶惶不可终日的愧怍。
  就这样,本该在十八岁结束的生命,居然就这么生生被延长到了二十八岁。
  此刻,二十八岁的闻确触摸着自己淌着血的伤口,血腥味钻入他的鼻腔,身心才真正得以放松。
  他用另一只手撑着站起来,走到厨房打开水龙头,用凉水冲了冲满是鲜血的胳膊。
  闻确闭上眼睛,享受着这钻心的疼痛。
  这是他这些年的经验之谈,水冲的伤口愈合更快,血不会蹭得哪里都是,回头还要收拾。
  冲了几十秒后,胳膊上不再有明显的血迹,闻确刚要伸手关了水龙头。
  就在手刚出碰到水龙头的那一刻,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身体蓦然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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