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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房间里静得只能听见轮渡发动机的轰鸣声,还有轻微的呼噜声。
  睡吧。闻确亲了亲应忻的头发。
  月光和刚才一样照满船舱,却不再像刚才一样冷清,夜也不再漫长。
  应忻被闻确叫醒的时候,甚至都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睡着,感觉头刚着枕头,下一秒就坐了起来、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发现,闻确已经穿戴整齐站在地上了。
  应忻下意识朝四周看去,才发现一整个房间的人都已经醒了。
  下铺的小情侣兴许是去看日出了,早已不见了人影。
  隔壁床的大妈正在爬上爬下地收拾行李,大妈下铺的中年人依然是那一个姿势躺着。
  醒了?闻确把外套递给应忻,先穿上,外面冷。
  去看日出吗?应忻刚起床,声音还勾着点懒。
  嗯。闻确站在床下,张开双臂,下来不?
  应忻会心一笑,从床上向下坠入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
  哎哟,真甜蜜啊!
  应忻闻言猛地一回头,发现是刚刚一直忙着收拾行李的大妈,突然停下来说了这样一句话。
  应忻愕然地看向闻确,闻确愕然地看向大妈,大妈却爽朗地挥了挥手,嗨,你们刚进屋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一对儿嘛,干嘛这个眼神瞅我。
  就就感觉您挺开明的
  这就算开明啦?大妈拿起唯一一件没有收到行李箱里的衣服,给下铺的儿子套上,边套边说,结婚处对象是最马虎不得的,但是好多人就那么糊弄过去,随便找一个,结果成天过得痛不欲生。你们这样挺好的啊,没什么不行的,在我看来,可比那些随便找个人糊弄的强多了。
  大妈的儿子,从上船开始就总是疼得龇牙咧嘴,这会儿竟也露出了和善的笑容,附和着说道:是啊,幸福就没什么不好的。
  大妈把儿子搀扶起来,男人晃悠了几下,还是没站稳,跌在了身边的床上。
  看看。大妈又一次把男人扶起来,我儿子要是能像你们一样健康,我还管他喜欢男的女的?喜欢路边的狗,我都得给他拽回家来。
  这大妈说话,总是有种四两拨千斤的幽默感,几个人都笑起来,然后一起往甲板走去。
  船舱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全都在往甲板的方向走。
  闻确拉住应忻的手,以防被人流冲散。
  和昨晚一样大的海风猛地吹过来,所有记忆在那一刻重新浮现。
  红酒、blue moon,还有深不见底的黑色海。
  闻确清了清脑子,拉着应忻的手上了甲板。
  而直到真正踏上甲板那一刻,眼前的景色,已经让他再也不想不起来其他任何事了。
  天地正在以他从没见过的宽阔角度徐徐展开,万千鸥鸟迎着朝霞腾空而起,轮渡开拓出绵延数海里的尾浪,海平面与天空之间拉起无边的晨昏线。
  在与世界断联的第七个小时,闻确才得以见识到真正的世界。
  他转头看向应忻,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一刻,自己是什么样的表情。
  震撼吗?喜悦吗?还是幸福呢?
  他居然觉得有些悲哀。
  从前他只知道世界之大,有各种各样的景色。
  屈居云禾二十八年,世界在他的脑子里被削减成一个只有钢厂的三线小城,他的所有人际关系,发源于他父母,盘虬在这个常住人口不到一百万的地方。
  他的过去,他的现在,他的未来。
  都被困在这个狭小的世界,以至于他都忘记了,这天地何其宽。
  应忻站在他的身后,朝阳的红光打在他的脸上,好像整个人都发着光。
  他理解闻确此刻内心的千丝万缕,而这正是他带闻确此行的目的。
  闻确。应忻的声音不大,却完全无法被海浪和鸟鸣声掩盖,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再见的那天吗?
  记得。
  他当然记得。
  工大的日落场,他和应忻说,可是天已经黑了。
  应忻望着远处破晓,语气频率都和当年如出一辙,时光在这一刻偶合,太阳收尽苍凉残照之际,正是它在另一面燃烧着爬上山巅布散烈烈朝晖之时,
  于是那天,在太阳落下的时分,他第一次破天荒地没有躲开黄昏,也没有为即将到来的黑夜担忧。
  而那天也是致使他重新振作起来的转折点。
  但也许直到今天,闻确才真正懂得了这句话的含义。
  我们在日落场看到的太阳,应忻转向闻确,郑重道,在这里,升起了。
  你所以为的日薄西山,其实远没落幕,恰恰此刻,是人生另一面的起点,正值朝阳。
  忘掉过去吧。应忻说,就当是凤凰涅槃焚身的火焰,再重新活一次。
  神奇的是,真如应忻所说,闻确此刻站在这里,那些曾纠缠他十年的种种痛苦,在这一刻忽然显得渺小。
  天地莽莽,人生渺渺。
  他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应忻跟他说的话,还有一句
  宇宙以其不息的欲望将一个歌舞炼为永恒。这欲望有怎样一个人间的姓名,大可忽略不计。
  闻确将目光从眼前的美景中收回,转向应忻。
  绯红色的晨曦洒在应忻的头发、眼睫和面颊,从闻确的角度看去,他整个人被光芒笼罩着,像是镶了一圈金边。
  那一刻,真是做梦一样。
  他恍恍惚惚看着应忻浑身充满光的样子,重重地抱了上去。
  他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看他在泥沼里挣扎了太久,也于心不忍,于是派了天使降临他身边,不计代价地要把他从泥沼里拉出来。
  谢谢。
  谢谢你,让我看到这么奇妙的一切,让我庆幸没有在一个月前死去,让我觉得这世间,还值得留恋。
  远处山峦的脉络逐渐清晰,漂泊七小时的轮渡终于抵达了无尽大海的彼岸。
  临下船前,他们和隔壁床的母子作别。
  那男人刚才看了日出,精神都好了几分,他母亲也随着儿子高兴,两人热热闹闹地和他们再见,然后一瘸一拐地走向出口。
  船上这七个小时,对于闻确来说,是不可多得的梦境。
  对其他在陆地上活得狭隘的人来说,也是一场梦境。
  这种狭隘,不是某种性格的使然,而是命运本身的局限,将这些人的生命困在了某个难以挣脱的境地。
  闻确是这些人里幸运的一个。
  因为应忻拉着闻确的手,将他带进了新生的陆地,不许他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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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收尽苍凉残照之际,正是它在另一面燃烧着爬上山巅布散烈烈朝晖之时。
  宇宙以其不息的欲望将一个歌舞炼为永恒。这欲望有怎样一个人间的姓名,大可忽略不计。
  均出自史铁生《我与地坛》
  第41章 在岩石头顶相爱
  下船是在威海。
  冬天的威海,潮湿又寒冷,下船的时候又是早上,又饿又冷。
  两个人开着车穿过威海的一条条马路,最后选了个好停车的地儿,下车吃了口早餐。
  几大口包子就着小米粥下肚,胃一暖了,全身都跟着舒坦。
  吃完早餐,闻确跑到旁边的小店里买了兜无花果,边给应忻剥开边说,咱们今个什么安排?
  冷风吹得人话都说不清楚,应忻拉着闻确回到车上,翻开了手账本。
  闻确趁机把剥好的无花果塞进应忻的嘴里。
  尽量往南开吧,看看今天能不能在江苏落脚。
  应忻嘴里塞满无花果,说话都变得困难,他扣上手账本,示意闻确换他来开。
  一会要过胶州湾大桥,闻确怎么说也还是个新手,昨晚睡得又不好,怕出什么闪失。
  从威海起步,开了整整一个上午,到了中午饭点的时候,才勉勉强强开到了青岛。
  下去吃个饭吗?应忻把车停在路边,叫醒副驾已经昏睡过去的人。
  闻确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看见了车窗外林立的高楼大厦。
  这是哪啊?
  青岛。应忻边说边把车停车场开去,我看这附近有挺多好吃的,你想吃点什么?
  闻确一哂,我都行,看你。
  两人去吃了传说中美味无敌的海肠捞饭,香气四溢的大米饭上,淋上浓油赤酱的海肠卤子,一口下去飘飘欲仙。
  他们两个人一口气吃了四大碗,一直吃到站起身都费力。
  上了车,谁都开不动了,肚子撑得慢慢的不说。几万大米饭的大量碳水还把人弄昏昏沉沉,清醒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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