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肖又言对于他而言是怎么的一个人物呢?
程不辞得出过许多种答案。
同父异母的兄长,父亲的骄傲,母亲的肉中刺,初恋为之维护的发小,谢天华看好的后起之秀。
最终的所有,凝聚成了,他难以比肩的人。
“哥,五分钟已经过了。”
谢嘉遇从他身上爬了起来,这次,指尖戳上了他的眉心,程不辞回过神,想了想后还是决定跟谢嘉遇坦言。
谢嘉遇:“我没有和肖又言在一起过。”
程不辞微微一愣,弯了眸子,“我知道,我的意思是,我打算跟他见一面。”
“和他见面你会不开心吗?”
这是他从没有想过的问题,他和肖又言见过的次数实在不多,比谢天华还要少。记忆里,面对肖又言时,他的情绪应该是以愤怒居多,自馁次之。
而愤怒,又大多生于自馁。
程不辞摇摇头,“我不知道。”
“那我要跟你一起去。”谢嘉遇知道他哥既决定跟肖又言见一面,就绝不会轻易改变态度,但他已经在他父亲那里吃了教训,是断然不肯再让人插上一足。
程不辞没拒绝。
谢嘉遇问:“约在了什么时间?”
“没说。”
“那就今晚好了。”
程不辞挑高一侧眉梢,谢嘉遇抱着手臂轻嗤,“我不允许任何人耽误我们的行程!”
气鼓鼓的模样像一只河豚,程不辞学着谢嘉遇的动作,伸出一指将人脸颊戳下去一个窝,手感真是不错。
他道:“听你的。”
谢嘉遇报了一个咖啡厅的名字,程不辞将时间和地址发了过去,对面很快回了肯定。
晚上六点,程不辞和谢嘉遇抵达咖啡厅时肖又言已经到了,他选了个靠窗的位置,是以,他们一下车就从窗外看见了他。
肖又言见着程不辞身旁还跟着的谢嘉遇,脸上并未露出惊讶的神色,语气自然地说了句“小遇也来了啊”,然后请两人入座,还往里挪了一个位置。
谢嘉遇礼貌地回之一笑,道:“我就不在这儿坐了,你们聊。”离开前,他看向程不辞,指腹在人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低声说:“我就坐你们后边,这家的farizer coffee不错,哥,你可以尝尝。”
程不辞目送谢嘉遇另外找了个位置坐下,肖又言低低笑了一声,笑意不明。
“这么多年过去了,小遇还是如此。”肖又言摊开两手,状似无奈又极其宠溺地轻摇头,“如此的心思单纯。”
“直接进入正题吧。”程不辞在对面落座,不多时,侍应生送上茶点,朗姆酒和奶油分层填满整只加厚玻璃高脚杯,甜香浓郁,风味独特,是他喜欢的口味。
“没有正题不正题的,只是随意地聊聊天而已。”肖又言翘起腿往后倒在沙发背上,道:“说起来,我们两个还是一家人呢,你呢,应该喊我一声哥哥。”
程不辞放在桌面上的手微微颤了一瞬,过了一会儿他平静地开口,“如果你想再破一次相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肖又言不怒反笑,“那我挺期待的。”
两人沉默片刻。
“不过‘哥’我已经听多了,程先生是知道的,我和小遇从小一起长大,他又小我两岁,平日里自然是没少叫我哥,他会说的第二个字也是喊我‘哥哥’,那时我多大?三岁差不多吧。”
肖又言:“我该不该说呢,我们两个不愧是一父所出,刚才看你眉眼,我竟然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是在照镜子。”
“肖总该不会想说‘替身’这一套吧。”程不辞低垂下眉,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肖又言竖了根手指左右摇了摇,道:“不,我知道小遇一开始找上你并不是因为你长得与我有几分相似,只是单纯地为我出头而已。”
他和谢嘉遇,程不辞和谢嘉遇,都因这场“出头幸事”改变了人生轨迹。
所有人都把他当成无辜的受害者,为他洗脱辩护,是父之过子无罪,是死了双亲的程不辞疯了,诿过于人,是他甘愿被程不辞教训以表歉疚,明月入怀。
人心所向的快感没人会不喜欢。
可令他失望的是,他最信任的谢嘉遇却是最先改变态度的。
程不辞道:“事在人为,你应当很清楚,现在的结局不正是你自己种因得到的果吗?”
“肖总,你究竟是在怨恨我打了你,还是在对自己已经实施的某个作为生出了懊悔?”源有可寻,程不辞冷声道:“那只信封是你寄来的吧。”
肖又言耸耸肩,“什么信封?我不知情啊。”
程不辞看向窗外,这里远离城市中心,街道算不上繁华,入夜后路上也没多少行人走动。
他在这一刻忽地身心轻松。
“不知情也没关系,因为故事已经走到结局了。”程不辞缓缓道:“我看了信,然后出手打你,谢嘉遇为替你出头招惹上我,我和谢嘉遇交往、分离、相逢。此刻,我们在相爱。”
程不辞收回视线,含笑的眼眸凝视着对面故作光鲜的人,“肖又言,你在嫉恨我。”
声音轻极了,是在说一件平疏的事实,而不是惊异的反问。
刻意作出的从容面具在这一刻脱落下第一块漆面,肖又言的脸色短暂地黑了一度。
一只南美洲的蝴蝶轻轻扇动翅膀,结果可能引发美国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而只要他不说,谢嘉遇就不会知道,他和程不辞走到一起的根源是他作祟的虚荣心。
他比大多人都要敏锐。
知道父亲还有一个孩子时,他才十六,一开始他愤怒、惶恐,可当他知道父亲根本不看重那对母子后,他又庆幸、得意。
程不辞猜得不错,那只信封就是他寄给他的,在程母死后不久,信封里是一张两只臭鼬被天敌美洲雕鸮捕食的照片。
他把程不辞母子比作臭鼬,将自己塑造成美洲雕鸮。
那张照片背后写道:臭鼬躲在暗无天日的洞穴,见不得光的可怜鼠辈;美洲雕鸮纵情遨游在天地之间,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臭鼬躲避天敌依靠的本领是释放臭气,美洲雕鸮却是没有嗅觉的猛禽。臭鼬的结局只有一种,被美洲雕鸮撕碎并吞入腹中,最后沦为草木的养料。
“肖又言,你比我以为的要自卑和可怜。”
虚荣,大概是因为骨子里就是自卑的。
“你特么放什么屁——”肖又言语气平稳地说着粗鄙的话,程不辞是有些佩服他的,在这种时候还要端着架子。
“嫉恨?你有什么值得我嫉恨的?我如今身价千万,是西门子的部门经理,我想要什么都能得到,而你——据说是在纽约的一家中餐厅当厨子?”
“是啊,我有什么值得你嫉恨的呢?我从小被要求追上你,我一成年便身负巨债,我活在私生子的骂名下。”程不辞的目光投注到那杯farizer coffee上,朗姆酒色泽红亮,焦糖风味强烈,上面的奶油也很甜腻,谢嘉遇理应不喜欢的。
是他渴望被爱,谢嘉遇便给他了很多很多爱。
就像他们下车前,谢嘉遇握着他的手说,请相信,我是爱你的,我们之间绝不存在任何的阻碍。
明明他自己也怕得要死。
程不辞轻缓道:“你听说我和谢嘉遇重新走到一起,于是迫切地想知道我如今的处境,你约我见面,发现我平平无奇,庆幸的同时又在恨,恨为什么我这样一个处处不如你的人会再次被谢嘉遇选择,你恨自己的二十年如何比不上我的六个月,你恨我为什么活得那么糟糕却还没有烂透在这个世界上。”
“你把谢嘉遇对你的喜爱当成扬己的资本,我视他为救俗的一抹星火。”
肖又言这才脱掉强撑的伪装,说话的声音拔高了几个度,“没有我,你根本入不了小遇的眼。”
他说不清自己对谢嘉遇的感情,说喜欢吧,似乎也没有到想和人交往、共度余生的地步,说不喜欢吧,又看不惯谢嘉遇和别人在一起。
背叛,这个词才是正确答案。
他没有错,是谢嘉遇背叛了他。
而既无能伤害谢嘉遇,就只能把矛头再次转向曾经的手下败将,期翼对方展现出发狂发疯的模样,以此得到可以填补心脏空缺的快意。
程不辞站起身,朝人盈盈一笑道:“谢谢。”
他不再施舍肖又言一丝眼神,两人如今已经没有任何可比性而言了。程不辞抬脚朝身后走,与此间隔了两张桌子的谢嘉遇正不亦乐乎地给照片p图,照片是他们昨天在大教堂钟楼顶拍的合照,此刻两人除了脸没被荼毒,其他地方已经被星星和粉色小花的贴纸遮得看不出原景。
“谢嘉遇。”听到自己的名字,谢嘉遇抬起头,程不辞看着那张明媚的笑脸心弦一动,不由自主地问:“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哪里吗?”
“嗯?”
“我第一次见你不是在我正式入学那天,不是在学校教务处,而是在晒布天桥上。那天周日多云,鹏中高三生开学报到,你的朋友撞掉了小姨手里的遮阳伞,你给她捡了起来,还凶了朋友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