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程不辞停好车牵着安哥拉兔往桥上走,走到头再走回来,后来兔子不愿再走,他便抱着兔子又走了一个来回。
第二次走回来时,看见桥下的谢嘉遇,那一刻程不辞无法言说地感到惊愕。
对方能找到这儿也是真够奇幻的。
曼哈顿很小吗?将近六十万平方千米。
“我醒后发现房子里没有人就出门去超市看了看,问了收银员早上有没有一个长得很高很帅的中国人来,对方对哥的印象很深。”桥上有风,谢嘉遇扒拉两下被风吹乱遮眼的发,继续道:“一开始我准备去威廉斯堡大桥的,后来觉得距离太近就来了这里碰碰运气,没想到哥真的在这儿。”
谢嘉遇想,运气也是天注定的一部分。
第10章 他糟糕透了【+忆】
科学并未证实过但人们始终愿意相信的,缘分的本质是量子纠缠。
在量子力学里,当几个粒子在彼此相互作用后,由于各个粒子所拥有的特性已综合成为整体性质,无法单独描述各个粒子的性质,只能描述整体系统的性质,则称这现象为量子缠结或量子纠缠。
量子纠缠显示,即使两个微粒位于银河系两端,也能瞬时感应到对方的状态变化。在人类关系中,两个曾经有过较深交集的人,当你想他的时候,即使是时空相隔,他的磁场也会有波动,如果双方念念不忘,还会在某个特定的时空节点相遇。
serendipity,是机缘,也是。
程不辞默默叹了一口气,这会儿时间也不早了,他开口道:“找个地方先把午饭吃了吧,我们需要好好聊聊。”
就近找了一家意大利餐厅,这家餐厅面积大客人也不少,安哥拉兔暂时被寄放在门口的宠物休息区,两人在侍应生的带领下一直走到最里靠角落的位置才停下。
座位虽然偏,但好在四周只有两面是有客人的,嘈杂的人声会少一些。
程不辞要了一份番茄鲜虾意面和一份蔬菜浓汤,期间侍应生送上来温水,他点完单后就盯着窗外的温室玻璃花房看,里面的红玫瑰开得正娇艳欲滴。
谢嘉遇掠过菜单上的所有面食,最终在烩饭下勾了个勾,然后道:“lemon squash,thank you .(一杯柠檬水,谢谢。)”
侍应生走后,谢嘉遇看向程不辞,边把手边的餐布展开边说:“哥,如果你是打算跟我谈论关于让我离你远一点之类的话,那你还是不要再说了。”
“不谈这个。”程不辞回过头朝谢嘉遇笑笑,他笑得温柔耐心,语气是关心老朋友一般地平易近人,“谢嘉遇,这十年你又谈过恋爱吗?”
说出来的文字却让人如坠冰窟。
好好聊聊?
他哥怕是对这四个字有什么误解。
心脏像是突然之间被揪了起来,谢嘉遇眼眶有些发酸,他想,他应该知道他哥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那注定是会比让自己离他远一点,不要再骚扰他之类的更让人悲愤的话。
“我谈过。”程不辞喝掉半杯水,温声吐出三个字。
果然啊,谢嘉遇倏地笑了起来,笑得既难看又不痛快,末了他用同样温和的声音回复程不辞,“我才不信这十年里你谈过。”
“还记得毕业时你和朋友在金利时代聚会那晚吗?”程不辞缓缓道:“那晚,我听到你跟周衷说人的一辈子很长,对于你而言,你不能保证自己会一直喜欢一个人。”
“其实不止是你,生活在这座城市的万千男女,这家餐厅里的客人,坐在你对面的我,都一样。”
“人只有站在相恋的终点才能承诺对方自己对爱情始终如一,谢嘉遇,你早就看通透了这点。”
程不辞露出一个体贴的笑,“而我,很久之前就不喜欢你了。”
谢嘉遇一点一点把展开的餐布再折回去,折到最后,最上面那层布料的中间形成一个螺旋纹,他用指尖怎么抚也抚不平。
“我才不相信呢,上周我就发现了。”
“哥,你学会骗人了。”
谢嘉遇呼出一口气,眸子倔强地盯着程不辞,接着道:“生命的‘一辈子’本来就是个抽象数字,短到一声啼哭未尽,长至期颐之年享几世同堂,人怎么知道自己的终点会停在哪一刻?又怎么不能在起点保证自己对爱情始终如一?”
难道非要做到年少喜欢一个人而直到垂死之际才向对方告白,说什么“亲爱的,我做到了这一辈子只喜欢你”才行?
有什么意义呢?
通透什么!
程不辞安静地同谢嘉遇对视着,他有留意着,谢嘉遇保持着微笑,下面的手一直在很用力地试图抚平餐布褶皱。
“我还喜欢你啊。”谢嘉遇湿了眼眶,眼神却异常坚定,“程不辞,我还喜欢你啊。”
“谢先生还再喜欢我什么呢?”程不辞只觉胸口压着一面墙,让他每呼吸一口都神经胀疼。
好看的皮囊?世界上好看的皮囊太多了,不胜枚举。
有趣的灵魂?程不辞不觉得自己的精神层次具有高级趣味性的特征。
实际上,就像谢嘉遇的父亲谢天华曾评价他的,他的生活糟糕透了。
父亲是人人唾弃的老赖身份,自杀前为了和初恋的儿子的前途,把本不属于夫妻共同债务的三千万债务转移至现任妻子身上,而他的另一个儿子因为随母姓加上年龄小,一夜之间成为周遭人歧视、口诛笔伐的小三上位产下的私生子。
后来他的母亲吞药自杀,没有留下任何遗产。理论上,那笔三千万的债务自动消除,他不必负责偿还。
可这一大笔钱原本该是谁的家庭收入?当事人为了获取这份收入是不是每日起早贪黑的工作?这还不只是一个家庭,而是数百上千个家庭的,可能是一笔奶粉钱,学杂费,看病钱……
谢天华说他应该感到幸运的,虽然要遭受无止境的谩骂,但钱总归不用替母亲还了。
至于谢嘉遇嘛,谢董暗示,刚成年的浑蛋毛孩懂什么情情爱爱,年轻真好,什么天长地久、地老天荒的话都敢往外保证。
是啊,年轻真好。
不论文化背景,不看家庭背景,不懂阶层悬殊,只是想谈个恋爱就谈了。
程不辞想,还好谢嘉遇没有承诺过他天长地久、地老天荒,不然谢董该指责谢嘉遇纨绔,提醒他莫要天真了。
瞧瞧,这样一个生活处处糟糕透了的人,哪里还能滋养出一个有趣的灵魂呢。
谢嘉遇答不上来他喜欢程不辞什么,外在?他身边不缺长得好看帅气的人,甚至不可否认确实有比程不辞长得还要好的。内在?他没仔细探究过身边来往众多的有心或无心之人那些让人盛赞高贵的品质,他眼里的程不辞,是一向温柔理性间或逗趣偶尔幼稚时而流氓但总体风度的……他从少年时就喜欢的人啊。
喜欢和爱是一种很虚幻的东西,也是心灵的抽象产物,但心和人的肉体是结合的,人看不清楚,又如何能够细讲出来?
他答不上来不表明他实质上是不喜欢或不爱的,人的内在时时刻刻作出改变,永远在变化,他不喜欢一个固定的答案。
假使十年前的程不辞在一个特定的答案里,十年后程不辞如果跳出这个答案之外了呢?
侍应生将两人点的饭菜送了过来,程不辞说着“thanks(谢谢)”递给人小费。
问出谢嘉遇喜欢他什么这样的话,程不辞本想向对方指出他口中的喜欢或许只是一种执念。
因为上位者年少受挫所引起的不服和不甘的心理,所以才迫切希望能够再次得到他,或者说掌控他。
可这样的话程不辞始终无法说出口。
有些事情一旦挑明,就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说到底,程不辞想,还是他自作自受。
事情发展成这样的结果归根究底还是在他,错的一直是他,而这个错误的结果未经处理干净,很不幸地让谢嘉遇也承担了。
“是我已经不值得你再喜欢了。”他道。
程不辞想起周衷问谢嘉遇的话,让他突然有点悲观地产生一个猜测,如果那天在巷子里最先赶到的人是肖又言,他和谢嘉遇彼此的人生会不会要更好一点?
可惜哪里有如果。
……他也不会比现在更好。
谢嘉遇将刚拿在手里的勺子往餐盘里一丢,瓷器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响,混着他带着些许浮躁气急的声音。
“你放屁。”
是我已经不值得你再喜欢了。
你放屁。
“谢嘉遇……”
“我乐意。”谢嘉遇冷嗤一声,“谢嘉遇乐意喜欢程不辞不行吗?”
“我……”
“吃饭期间不要讲话。”谢嘉遇擦着手道:“哥以前总说的。”
这样的谢嘉遇才是记忆里那个说一不二,有些嚣张的谢嘉遇。
程不辞有一瞬间的恍惚,他没什么胃口,不知道是不是半晌午吃的那份热狗还没有消化干净的原因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