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林湛再也听不清谢辞到底说了什么。
他双耳嗡嗡作响,浑身的血液都倒流到后脑;神经疼得像是被野兽撕咬过,每一处都承受着极端的疼痛。他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被囚着铁链,一下一下地拽着他仅存的意识往下坠,直到他眼前一黑,膝盖撑不住身体,将要软倒,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扶了起来。
谢辞皱着眉看他,握着手机的右手还悬在空中,通话被大拇指立刻掐断;可白色的名片还是从手机壳后露出来一角,像是无用的掩耳盗铃。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是啊。我回来得...真不是时候。你差一点...就完全骗到我了,真可惜。
一字一字碾过唇舌,像是咬碎了一块冰。躺在谢辞掌心那张小巧的名片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林湛的脸上,嘲笑着他这些日子的自作多情。
最初谈判桌上的那句国内,有熟人,好办事,反复回荡在林湛的耳朵里,伴着谢辞的笑,显得那样刺耳。
所以果然么。从一开始,谢辞接近他,真的就是为了检测报告;而这些日子的交心、接触,全都是为了利用他,为云越谋求利益。
今夜刻意的示弱,也不过是为了找上师父而演的一场苦肉计吗?
为什么他最不愿意相信的,竟然全是事实?
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他依旧得不到谢辞哪怕一点的真心?
新伤准确地剜在旧伤上,痛得他头晕眼花,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他惨白着脸,将名片毫不留情地甩在谢辞的身上,转身要走,却反被那人牢牢地抓住手腕。
滚烫的掌心温度灼伤了彼此的皮肤,谢辞的力道很重,像是烧了六年的铁,不死心地缠在对方的手腕上;在灼红的一片血肉模糊里,谢辞的话也几乎是咬着牙笑着说出来的,好像一个拙劣的演员。
电话,从哪里开始偷听的?你又误会什么了?
误会?你是觉得我耳朵也聋了,听不懂你电话里的炫耀?
谢辞,别露出这种受伤的表情。我,不怪你。我只是觉得自己蠢。我为什么,为什么会想要相信你呢?明明,你骗了我这么多年,一直...一直都是这样的啊。
被经年的失望抽打出来的旧伤,在此刻痛得彻骨,而林湛已经绝望地说不出话,只能颤抖着发出近乎呻吟的低语。
一场不知所起的爱和恨,可笑得像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而谢辞只是个凉薄的看客,兴起时上台与他唱一出白头偕老,尽兴后下台鼓掌叫好、散尽赏钱。
真相究竟如何,林湛已经没勇气再面对了。他脑中只反复回荡着一句话人怎么能蠢到,一次一次,反复踏入同一条河流,重复被同一个陷阱绊住脚步?
放开!
林湛挣扎着。
而谢辞反常地紧紧攥着林湛的手腕,任由对方红着眼愤怒地瞪着。
那人的神色复杂,像是蓄谋已久的恶劣成真,又像是遭遇了打击后的骤然无措。那些统统掩饰在一双风流的眉目间,林湛只能看到谎言的影子。
我让你,放手!
别骗自己了!
谢辞倏地低吼,撞在消防通道的墙壁上,反弹在彼此的耳膜,嗡嗡作响。宽厚的肩挡住惨白的灯光,如同野兽出笼的动作逼得林湛后退半步。
林湛单薄的脊骨蹭到冰凉的墙面,磨得心脏疼。他恼恨地抬头看着谢辞,而对方那双瞳孔晦暗不清,细微处,竟也隐隐泛起了红。
林湛,我是想要骗你,但不是以这种方式,事情也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呵...我是错了,但你也没做对。你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相信我。从以前到现在,只要有半点受伤的可能,你就会立刻自我防御,拒绝我、推开我、闭上眼睛耳朵不看不听。我以为你会变,但你没有。
是啊。林湛红着眼抬头看他,声音轻颤,我也以为你会变,但你没有。
期待完全被失望压垮,两人都是。
过了许久,谢辞缓缓地放开了手,轻笑了一声。那双深邃的眸子落在浮动的月色里,忽明忽暗。那人完全抛弃了眼底的情绪挣扎,放任风流,顽劣至极。
从小,我爸就说我,天生是做生意的料,撒谎不会脸红。其实,我根本不喜欢说谎。多数时候,我偏爱说真话。比如...
谢辞伏在林湛耳边,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对他慢慢地讲:我从来没有碰过别人。我只爱你,林湛。很多年了。
...到了现在,你还要羞辱我吗?
那人确实有资格玩弄人心。林湛在他的身上看不到一点谎言烙下的烫痕。那双眼睛又干净、又温柔,比手术室里无菌托盘的反射光还要明亮,不掺一丝杂质,可偏偏,那人最善用谎言做交易。
错位时空的真话,从不信任的人嘴里说出来,就是一场让人绝望的谎言。林湛忍不住羞愤,右手用力挥打在空中,几乎能听见破风的凌厉。
谢辞闭上眼,等待着迟来多年的决裂。可终究,那一巴掌还是没有落在脸上。
他极缓慢地看向林湛,眼神沉而烫。
为什么不打?
是我,心甘情愿地上勾。是我蠢,怪不了你。林湛的嗓音哽咽发颤,不想袒露软弱,可锥心的伤太难捱,像是血液里生出了刺,连呼吸都在疼,可是谢辞,我保证,你没机会再伤害我了。我不会再想你,也不会再帮你。除了必要的工作交接,我们,以后都不要再联系了。
林湛毫无留恋地拽下腕上的手表,拼尽全力丢进了谢辞的怀里。
他曾以为他们不会重蹈覆辙,分别多年,他们尚有机会从头开始。可此刻旧时光胶卷倒转,将最后一点侥幸也焚化成灰。他倒退几步,捂着胸口,艰难地扶着墙,推开门一步步地离开。他几次要跌倒,却又顽强地撑起了身体。月光落在那样单薄的背,像是要压垮他一样。
谢辞望着他的背影,声音很淡,落在地上,像是一层霜。
林湛。这也是我的最后一次。
我不会再向你表白了。再也没有下一次了。
这样,最好。
林湛没有回头。
而谢辞目送着他离开,没有去追。
手机又响起。
过了很久,他才慢慢接起,大拇指冷得发僵,险些无法打弯。
话说了一半怎么就挂了?钟涵问,我刚还想问你,传感器的事还没解决,你怎么又揽上这个不赚钱的项目?你确定那位赵主任没在坑你吗?这简直是在做慈善。公司里很多人抱怨,冯骥刚才也敲着碗,说让你多拿点钱滚回来,否则这事没法办。
我会解决。
谢辞回答得太简洁,钟涵也听不懂前因后果,只皱了皱眉:非要做吗?
做。
好。我会帮你暂时说服其他人,帮你推进这件事。
...你就这么信我?如果我只是在发疯呢?
你是老板,心里肯定有数;而且,你又不是随便发疯的人。钟涵顿了顿,不过你忽然问这么矫情的话,听上去倒像是马上要疯了。
是啊。是要疯了。
谢辞的嗓子像是被砂纸磨过,钟涵犹疑地问:老谢,你没事吧?对了,你刚才,让我帮你演什么戏?
不用了。戏还没开演,就已经结束了。谢辞望着走廊尽处的空寂,面无表情地抬了抬唇,唯一的好消息是,从结果上来看,完成度百分之三百,非常成功。
他真可悲。
他明明想要林湛相信他的卑劣、暂时远离他;可他又奢求林湛看穿这拙劣戏码外藏着的真心。可惜,即使过了这么多年,谢辞的努力依旧徒劳;而一触即溃的信任,一文不值。
...你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需要我帮你约个心理医生看看吗?
听着谢辞没头没尾的感慨,钟涵觉得对面的人亟需心理辅导。
心理医生?我很闲吗?
谢辞面无表情地挂了电话。弯腰拾起那张白色名片时,白色手表不慎从怀里滑落。第二次被遗弃的礼物,像是没人在乎的真心,被踩了又踩、丢了又丢。
啧。
谢辞忍不住生气,气得胃疼。
这人又拧、又倔、又傲。
学不会低头、又不肯抬头;浑身上下没一块软骨头,摸一下都硌手。
该死的,他怎么偏偏就喜欢这样的?
谢辞单手撑着窗台,痛得手背爬满青筋。被胃痉挛折磨半天,谢辞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于是他快速地重拨给钟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