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这本也无可厚非,可林湛隐隐察觉到了不对。
  他调出科研中心的档案,输入此次竞标的编号,打印出明迹三周前上交的设备样机以及其检测报告。他快速地扫完全篇,眉头锁得更紧。
  果然,明迹之前提交的标书,本是针对纤维肉癌细胞的纳米靶向探针。观点虽新颖,因为安全性低而被前期淘汰出局。可在云越上交了样机后,一份明迹的全新报告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空降在科研中心的档案里。而报告中提到的所谓突破性新技术,竟然与谢辞他们公司所主打的分段化温控射频导管消融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林湛拿着报告复印件,敲了敲对面设备组负责人的门。
  樊医生,有空吗?
  哦?林湛啊。怎么了?
  樊继宁见林湛主动来找他聊天,有些意外。他靠着门,接过林湛手里的报告,翻了翻,也疑惑地皱了眉:这什么报告?
  你没见过?林湛指着文档的最后,可是,你在这签字了。
  !
  樊继宁脸色一变。
  他拿上报告,便急匆匆地走去了李副主任的办公室。林湛在沙发上坐着等了很久,直到太阳西斜,樊继宁才回来,表情复杂,眉头紧皱。他见林湛还在这里,强打精神,勉强笑了笑:抱歉啊,这份确实是我经手的报告。哎,最近事情太多,我忙忘了。
  林湛显然不满意对方敷衍的回答,想要开口继续询问时,樊继宁却抬手,略显抱歉地揉了揉太阳穴:不好意思啊,林医生,家里孩子病了,这几天一直不好,我得赶紧回家照顾他。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呗?
  ...好。
  林湛没有阻拦的理由。
  他想要回去再翻看一次档案库里的记录,却错愕地发现,两份文件云越和明迹的《前期检测合格报告书》都在十分钟前被人锁定,无法继续查看。
  是谢辞那边商业机密被人泄露了吗?还是...
  再回想起赵江曾经的叮嘱、莫名其妙坏掉的恒温箱,林湛忽得起身,抓起桌上的磁卡就快速跑向后勤楼。
  设备仓库在后勤楼的地下二层,平常摆放着耗材与仪器。当设备在科研中心进行前期检验后,后勤人员会将其收入特定的仓库,作为留档以备调用,按理说,平常少有人来。
  顶灯散发着微弱的白炽亮光,细小的灰尘在光中起舞。林湛捂着口鼻,谨慎地拉开铁门。昏黄的仓库里,几排冰冷的高大铁架分列左右,分别封装着送检的医疗器械。第三排方形铁架上贴着云越的标签,正是林湛经手的那台cloudwave a1。
  仪器外表完整,没有被拆卸或入侵的痕迹。
  林湛半松了口气,随即挤到几个货架中间,从主板后的盘线处拉起电源线,慢慢地延伸,走到墙边的插座,将插头嵌合进插板。
  cloudwave a1响起了极轻的嗡鸣声,如同工蜂运作。
  林湛凝神听着,起初不觉得异常,可细细听来,仿佛有人在沸水中丢了几块碎石头,时不时地发出不规则的碰壁声。
  这不寻常。
  林湛回身走向仪器,想要查探电路故障的源头,却苦于不懂电气、也没有原理图。他不敢随意拆卸,只能拿出手机,暂且拍下视频记录。
  可就在录了几十秒左右,头顶的白炽灯忽得闪了一闪。
  下一秒,滋地一声,尖锐刺耳的金属刮地声,如同指甲刮着黑板。林湛没能拿稳手机,失手摔在了地上,难忍地捂住了耳朵。
  此刻,灯全灭,身后的仓库大门卡死,一片黑暗里,林湛能甚至听到自己急促失稳的心跳声,连耳膜也一阵一阵地发麻。腕上的智能手表此刻剧烈地震动起来,又触发了心跳警报阈值。
  只是意外,没事。
  林湛低声自言自语。他双手撑着冰凉刺骨的铁架,深呼吸几次,调整好情绪,慢慢地捡起落地的手机,打开手电筒,缓慢地走向门口。
  后勤大楼的一层正门是磁吸式锁,刷卡指纹入内;而地下的仓库却还是相当原始的钥匙配锁,配合老旧沉重的金属门,倒也不算突兀。
  林湛低头晃着手电筒,灯光所及之处,插销碎成了两截。平时仓库管理员善用它阻隔大门,防止它在上班时间闭合卡死。可不知为何,偏巧在林湛到来的时候,它不偏不倚地碎了。
  太巧了。
  连不通人情世故的林湛都看出了其中的猫腻。
  他微皱眉,向外拨通电话,却因为是地下的缘故,信号断断续续,几次都没能拨出去电话,更别提发送其他社交消息。手机的电量逐渐告罄,林湛不再徒劳地消耗电量,决定将自己和手机一起转移到低电量模式,干脆地放弃求助。
  初时的噪声确实让他心慌难受,可现在冷静下来,林湛其实并不害怕。如果真的有人以这种幼稚的手段警告他不要插手多事,那着实小看他了。
  林湛小心翼翼地摸着门寻着墙壁,凭借记忆里的地形图,慢慢地寻回cloudwave a1的位置。仪器虽然断了电,但外壳还是温热的。他慢慢地靠着仪器背坐下来,不知为何,觉得安心。
  侧脸靠着磨砂质感的主机面板,林湛微垂了眼睛小憩。他只需要忍到第二天仓库管理员来巡查清点仪器设备就好,一夜不算不漫长,毕竟他最擅长的就是与噩梦为伍。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仪器上的最后一点热气也被冷空气带走。
  医院的恒温系统并不包括地下的两层仓库,空调在下班后被关闭,墙上只吊着几只普通的换气扇。林湛抿着唇,微蜷起身体,双臂互抱,以一个最科学的姿势抵御着寒冷,并且说服自己不要睡着。
  不能做梦的夜最难打发,还不如熬夜写病历。
  林湛轻靠在cloudwave a1旁,从解剖学背到流行病学,几次都差点睡过去,在侧脸撞到主机面板时,又蓦地清醒过来,像是某人在他身边嘲笑着他的瞌睡就像冬天吃饱饭后的下午第一节 课,有人不怀好意丢过来的橡皮。
  ...阴魂不散。
  林湛用指节极轻地敲了敲主机面板,做着徒劳的示威。
  回应他的只有一声沉重的咚。
  林湛觉得自己好笑,又忍不住敲了一下。这次,回声是从大门的方向传来,咚。林湛一怔,又傻傻地敲了敲主机板,回声更明显,像是有人听到了他无声的求救,予他一场遥远的奔赴。
  脚步声交杂在幽长的走廊,由远至近。手电筒的光,从门缝照进来,还有保卫科保安焦急地喊叫:有人...有人在里面吗?
  我在。
  林湛开口,声音带着颤。
  意外比害怕更多。他迎着光,半垂着眼走出来,左手紧握着一片锋利的金属片藏在身后防身,在果真看到穿戴制服的保安时,才慢慢松开五指。
  您证件出示一下。
  后勤楼的保安摘了帽子,用手电照着林湛的胸牌, 略带歉意地挠挠头:啊呦,医生,我没想到你真的在里面。可能是我检查漏了,对不起对不起啊。
  抱歉,是我没来得及登记。林湛顿了顿,才谨慎地说,我建议你上报,检查一下最近的监控。我怀疑有非授权人员擅闯设备仓库。
  一定,一定。我明天就上报。我也早觉得设备室该换门锁了,都锈成啥样了这。
  保安骂骂咧咧地锁上仓库的门,领着林湛前行,两人一前一后,被手电筒的光指引着,一路无话。林湛抱着手臂忍着寒战,直到门口,他才朝保安道谢:多亏您。谢谢。
  害,要不是有人不停地打骚扰电话来,我还不信呢。保安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不过来得晚也真不怪我。打电话的人又不报自己的名字和职务,我哪敢信啊。您回去跟您的同事说一声,以后打电话别吼,好好说,我又不聋...
  林湛不记得自己出门前跟谁报备了,也想不到谁会这么冒失的打电话。
  是苏扬他们?或者子宁吗?还是师父?
  雪下了小半夜,大概没到脚踝。林湛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大约七八分钟的路,身上已经积了碎雪,进入科研大楼的瞬间,被空调暖化,林湛一路提着的一口气才慢慢吐了出来。
  他没来得及换衣服,钻进办公室,立刻将手机充上电。
  重新开机的瞬间,弹出几条未接来电提示。林湛先回了急诊的电话,再三确认不需要他前去会诊,才来得及理会其它。
  拇指下滑,在逐条删除骚扰电话后,林湛动作却一顿最下面,是谢辞的来电。
  林湛回想起cloudwave a1的情况,立刻将电话回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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