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这会儿来店里的,除了楚熠没别人,他揉着肩骂道:操臭小子,你急什么?
意料之外地,没听到顶嘴。
一抬头,眼前的人竟也像丢了魂儿,直直看向梁硕僵立在前的背影,他满头大汗,脸色同样苍白,胸口剧烈地起伏,好似在显化梁硕平静表面下波涛汹涌的痛苦。
裴勇在那道眼神里感受到一种神奇的精神联结,好似二人是不可分割的共同体,连痛苦都紧密共生。
裴勇忽然有种感觉,任何想要分开他们的企图,此刻,在他们原始、无我、排他的情感前,都显得无比可耻。
或许,他没权利为谁忧虑什么。
他错过爱情,辜负亲情,失败得一塌糊涂,何必多此一举,自以为是地为谁的人生忧虑。
孩子们有自己的命运。
在裴勇驱车离开oasis的同时,楚熠走到插排边,用力拔掉电视电源,回身对上梁硕略显空洞的眼神,扯起对方冰凉的胳膊,抬腿往外走。
他用了十成十的力,但梁硕安静地对峙,蹙起眉,只踉跄了一步便立在原地,问:你干什么?
他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才敢独自开启这场仪式,不希望在这时被任何人打搅。
但楚熠并不善解人意,或者说,是太过善解人意,选了一句梁硕此时无论如何都无法否认的话。
你相不相信我?
梁硕沉默与他对峙,与此同时,心理防线无声坍塌。
于是在楚熠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时,他默许对方,成为了自己的刽子手,放任自己,把控制权交给对方。
而楚熠的确是个称职的刽子手。
他将梁硕带到了包场后空无一人的标准赛制泳池,当然,没有奥运会的专业仪器,但他手持秒表,向他唯一的选手,发出其曾听过成千上万遍、已成为肌肉记忆的就位指令。
take your marks!
如果一定有个人要对你破茧重生的痛苦负责,那个人即使是你也不行。
只能是我。
第48章 48最后剩几个傻的愿望都留给你
梁硕是个对生活秩序要求很高的人,队医曾诊断他为中度强迫症。
他的背包不多,但都各有使用场景,绝不能交叉使用。其中,arena双肩包是训练专用,干湿分离,泳衣、泳镜、泳帽、换洗衣物、毛巾、分装洗浴产品等都分门别类整理,每日清洗更换。此外,训练前要喝10-15c的电解质水,训练后喝低温冰镇高蛋白的运动恢复饮料,顺序不可颠倒。
来到风林后,他纠正了大部分非必要的秩序。
毕竟
与他同居的那位是个很擅长制造意外的人。
即使如此,他还是维持着上午陆训、下午水训的训练习惯,准时于早8点和下午14点开始,日均长度10公里以上,并精确记录每100米的配速和心率变化,确保训练强度和效果处于最佳状态。
今天本该是所有秩序的终结,但
一切都没有按照计划发展。
梁硕看了眼泳池边的钟表,时间显示为8:53。
脑子有一瞬的空白。
有点蒙。
大概10分钟前,他和楚熠到达风林游泳馆。
此时,他正以一位职业游泳选手在奥运会的出场标准,身穿定制泳裤,佩戴泳镜、泳帽,外面套羽绒服,全副武装站在标准50m泳池边。
对了,眼前甚至有一个起跳器。
他不知道现在这是在干什么。
更不知道楚熠是要干什么。
或者更准确地说
他有预感楚熠要干什么。
但这个预感实在太过离谱,让他心跳过速、蠢蠢欲动的同时,不敢相信会有这种可能,所以深深怀疑,同时小心期待着。
他透过泳镜,扫视平时人满为患,此时却空无一人的游泳馆,心里想的是
这是真的吗?
这真的
是专属于他的奥运会模拟赛场吗?
耳边响起如同赛场裁判一般竭尽冷静克制的声音,但本来音色里的叛逆因子仍然很难掩盖住。
swimmer augustus, focus please. five minutes to race time. commence your final preparation.(augustus选手,专心点。距离比赛开始还有5分钟,请开始做最后的准备。)
当augustus这个名字从楚熠嘴里说出时,梁硕身体里有奇异的电流蹿过,心跳犹如低音鼓被无声重击,泛起反复震颤的涟漪。
他想起十几分钟出发前,楚熠独自上楼,单肩背着他的arena包下来,然后轻车熟路带他来到游泳馆。
时钟上,秒针正顺时针旋转。
在分针来到8:54的一瞬,梁硕终于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到底自欺欺人了多久。
原来楚熠都知道了。
全部。
所有。
都知道了。
几乎是条件反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要讨厌我了。
他一定要讨厌我了。
羽绒服包裹下,身体变得不受控制,胃部的绞痛像一只无形的手,将内脏揉成一团。冷汗从脊背渗出,沿着皮肤蜿蜒而下。
很多歇斯底里的声音从潜意识里泛上来
drug cheat!
disgrace to swimming!
king of doping!
why you mtfker steal my countrys champion?
you loser go back to china!
为什么?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全家的人都让你丢尽了
我自私?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
你以为我愿意见她那样?有本事你现在让她去告collins,你信不信,她不仅一分钱拿不到,还要被他反咬一口,这辈子都别想上赛场,连带我们一家都要一起完蛋!
你懂什么?她拿了钱,进了国家队,如果没有那件事,她这辈子都没机会去奥运赛场,这就是利益交换!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世界就是这样运转的,这叫做规则,受不了的人就要被淘汰,难道你也想要这样当个loser吗?
好,你怎么都有理,我不和你吵。都怪我从小把你保护得太好了,才让你长到这么大,还这么天真愚蠢,你要真的想走就走吧但你最好记住,离开这个家,你什么都不是,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像我这样保护你。
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有些失真。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又快又乱,震得耳膜发疼。指尖开始发麻,血液就像退潮的浪,只留下一片荒凉无力的躯体。
就在他闭上眼睛,胃痛得想要弯下身子时,两只耳朵忽然被一双温暖的手包裹住。
很神奇。
像某种绝缘体,声音渐渐轻了,退潮了
最后,慢慢消失了。
这一幕似曾相识,而就在那双温暖的手放下时,他睁开眼,隔着泳镜,看到一张同样熟悉的脸。
楚熠明明并没开口,他却分明听到梦里温柔的声音响起,每每在他要沉到深海时,轻轻呼唤:醒醒,梁硕醒醒,你在做梦,没事的没事的。
他几乎是在一瞬间确定
那不是错觉。
也不是他在痛苦中自我炮制的幻想。
是真的有人,一次又一次,把他从噩梦里叫醒,一直暗中陪着他。
每次梦醒后看到的背影,都是佯装沉睡的把戏。每次陪他在天台抽烟,都不是恰巧醒来的巧合。
是啊
哪有那么多凑巧呢?
他压抑住心里翻江倒海的情绪,把羽绒服脱掉。站上起跳器前,梁硕用手轻摸了一下边缘。
最后一次了。
里约时间21:59,北京时间8:59,与奥运会同步倒计时1分钟,在400m混决赛开赛前,楚熠的声音准时响起:please step up to your blocks.
他吞了下干涩的喉咙,站上起跳器。
眼前是他熟悉的蓝色水池,平静得没有一丝水纹,正如他此刻,物我两忘,心无旁骛。
take your marks.
梁硕深呼吸一口,弯下身子,做出出发前的准备姿势。
秒针掠过12时,时针转动到9点。
滋
刺耳的电子鸣笛声响起。
出发!
水面被一道迅疾的曲线破开缝隙,一路猛进。
而就在梁硕入水的同时,泳池正对面大屏亮起,是奥运会的实时转播。来自比赛现场的欢呼声、喝彩声,一瞬间把空荡的场馆填得满满当当,仿佛有无数个人正在为他摇旗呐喊。
50米泳池,碟仰蛙自。
所有技术动作都成了肌肉记忆,融入他,参与他,塑造他,将他锤炼成如今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