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可是我们来到这里不就是为了传播教廷的荣光吗？如果就这么走了，如果就这么走了——何等虚伪！”
“对！当初我们留下，甚至是第一时间赶去遇袭的罗赛樵，不是已经是生死置之度外了吗？难道现在反而要当逃兵？？”
“请你慎言！逃兵的帽子还轮不到你来扣，未免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我是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但是我的所言所行皆对得起我的信仰，对得起最初赤诚的自己！”
“你什么意思，难道离开就意味着不虔吗？”
“我可没有这么说，我只是希望你们记得来这儿之前，主教说过的话。我们是代表教廷来到这里的，而教廷绝不会在这个时间，在最需要教廷的时候回撤！”
“……”
在场的候选者们分作两派，一方执意要走，一方执意要留。意外的是，两边的人数竟也相差无几。对峙到最后，大部分人争得脸都红了。
“够了！”马奇终于看不下去殿内乱糟糟的场景，将骑士剑重重拍在中央唯一的那张桌子上。
剑鞘与木桌相撞发出沉闷的响声，众人的声音也逐渐停歇至静谧。
“你看看你们这争得面红耳赤的哪里还有点候选人的样子？知道说你们是在讨论去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谋取对方性命的仇敌，马上就要打起来了！”
“这也差不多了，可不就是谋命吗？”有人小声嘀咕道。
马奇忍无可忍，抽出骑士剑，一剑斩断了面前的那木桌。
“倘若有人想要说话，可以站到我面前来，好叫这殿内的众人都能听得清楚明白，叫那远在卡蒂梵的主教和教皇听得明白，叫那神殿之上的光明神听得明白！”
从离开卡蒂梵开始，马奇始终都是一副爽朗友好的样子。哪怕是板着脸执行教廷工作时，也很少对这他们这些圣子候选者说重话。
虽然马奇只是一个品阶不算高的骑士小队长，但至少人家是正儿八经的教廷人，先不论他们这些圣子候选者之后到底能有怎样的造化，至少在二轮审核日结束之前，他们都得与他交好。
而此时他一发怒，被瞬间斩断的木桌扬起木屑，震得在场的候选者们纷纷低头敛眸，再没有谁敢冒头当这个出头鸟。
尤其是刚才嘀咕的那位候选者，已经恨不得将头埋进地里了。
场面一时极其尴尬，海勒神父有心当和事佬，但又碍于不好插入总教廷的内务，只能干着急。
情急之下，他便曲起手肘，捅了捅身旁的兰特。
陆易正眼观鼻鼻观心降低存在感呢，猝不及防被海勒这么一捅，下意识扭头看向他。
海勒却兀自弓下上半身，叫兰特直接同他身旁一脸怒容的马奇视线对上。
陆易：？
“兰特，你想说什么吗？”
顶着众人的视线，陆易毫不慌乱，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冷淡开口。
“我只是觉得这种争执是非常没有必要的。”
“怎么说？”马奇表情微变。
“难道最后只会保留一个选项吗？我不相信，肯定是像之前支援罗赛樵一样吧，愿意去的去，不愿意去的就留下。”陆易平静道。
“那么现在也是一样的情况，愿意回去的回去，愿意留下的留下。既然如此，那又争论什么呢？难道是想说服与自己观点完全不一样的人吗？”
争的到底是去留，还是话语权，不言而喻。
兰特目光落在方才争执最为激烈的几位候选者身上。
那几位候选者被兰特透彻明净的浅琥珀色眼眸一注视，皆是不敢相对低下了头。
他们只听见兰特一字一句道：“尊重他人命运，选择自己的选择。”
想要改变他人的命运，除非拥有绝对的力量。
但是显然在场的候选者们都不具备这样的力量，那这样没有结果的争论就显得尤为可笑了。
陆易说完还不忘cue一下神色缓和下来的马奇，“你说对吧，马奇队长？”
马奇颔首，顺着兰特递过来的梯子而下道：“如兰特所言，我想这次历练，主教想让你们学到的不止是边境的血和牺牲，更是谦卑与自省。”
“启程的队伍已经准备好了。”马奇环顾着殿内表情各异的候选者们，“下午就出发，不管是去还是留，选择权都在你们自己。”
“我言尽于此。”
……
闹剧结束后，候选者们三三两两地走出大殿。
加里走在兰特身边，感叹道：“没想到还能提前回去……”
陆易扭头看他，眉毛一挑没有说话。
加里瞬间瞪大双眼，不可置信道：“光明神在上，你该不会是准备留下来吧？！”
“嗯哼。”
“你脑子没坏吧？那可是黑死病啊！而且还不是寻常的黑死病，明摆着不对劲，你留下来能做什么？真把自己当圣子，提前爱世人了啊？”
加里一通激动的输出，话里话外都是劝兰特和他一起离开。
可兰特依旧不为所动，那双好看的眼睛眨都没眨一下。
加里有些恼羞成怒道：“我知道你是好人，但没想到你兰特还是哥烂好人啊！万一死这儿了，谁给你收尸？！”
陆易困惑道：“当初都敢去遇袭的罗赛樵，难道现在却怕死了不成？”
“那这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陆易反问。
“你别在这儿给我装傻！”加里咬牙道，“我应该，肯定，一定告诉过你，那死者身上的异常吧？”
“如果你指的是那所谓的诅咒的话。”
“所以你现在明白你到底面对的是什么了吗？”加里紧紧盯着兰特，甚至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愤怒的自己。
“我可以死在同魔物交战的血腥战场上，而不能沉沦在这样缄默的黑死病中。灵魂被诅咒浸透，你要怎么去神国？
“兰特，你知道吗？那些死者甚至连安葬都不得，非要以极阳极烈之火日夜焚烧，连灵魂最后的栖息处也要焚尽！你真当那么多候选者畏惧的是死亡吗？明明是死时不得好死，死后也不得安息的无畏牺牲！”
加里越说越激动，身体不住微颤地盯着兰特。
陆易垂眸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没办法告诉加里他的真实想法。
不管是那已经被刻在灵魂之上的印记，还是与弥欧斯的对话，他都不能同加里透露丝毫。
他要怎么告诉加里，这场疫病极有可能是因他而起？
他怎么能，怎么配离开？
陆易甚至隐隐觉得这场疫病就是弥欧斯为他准备的“大礼”！
倘若他这个主角都离场了，那这场戏要走向何方？
难道要叫更多的人，用死亡为这份荒谬的“大礼”买单吗？
陆易抿着唇，没办法对情绪激动的加里做出任何回应。
“是，你有主见，我说什么都是屁话！”
他的沉默给加里带来了更大的愤怒，加里攥紧拳头，红着眼眶扭头就走了。
陆易目送他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视线之外，半是难受半是困惑道：【“857，他是对我失望了吗？”】
好歹相处了这么久，他是真的将加里视作了挚友。
加里虽然嘴毒，但从未失态到说出这样毫无贵族风范的粗鄙之语。
想来是真的气急了。
【也许吧，人类的情绪太复杂了，就算是负面情绪，也总混着正面情绪出现，我搞不清……】857迟疑道。
【但是我只知道一件事！】
【“什么？”】
【陆易做的每个选择，都没有后悔过。】
【“是。”】陆易轻声道，【“我决不后悔。”】
陆易只会为自己拥有的力量还不够强大而情绪起伏。
可他做的每一个选择，都是当下、未来，不悔的。
……
午后。
启程的车队已经集结，陆易一身轻地站在波亚克城门门口。
在队伍启程之前，陆陆续续到了数波候选者。
陆易只是粗略一估量，准备离去的候选者就占了总人数的七八成。
明明上午商谈之时，还有半数的候选者坚持要留下。
只不过是一个中午过去，这半数中的候选者里又有近半数人改变了想法。
这个局面还算是在陆易的预料之中，甚至留下的人比他预期的还要再多些。
能有两成人留下，已经非常可贵了。
艾赛亚大陆的人族重视信仰，更重视死亡。死后去往神国几乎是所有信徒至高的理想。
而这黑死病，掠夺的不仅仅是生命，更是他们生来的坚持与信仰。
选择离去的不一定是“逃兵”，可选择留下的却一定是抱有极致信仰与觉悟的勇者。
“兰特？你的马呢？”有与他关系还算交好的候选者问道。
陆易笑着摇了摇头，“我不走。”
“什么？你、你不走啊？”那人张大了口，神情格外复杂，“兰特你不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