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李玄州拿出一柄小刀,垂头,开始打磨起这根圆木来。
深夜,李玄州腰间的令牌亮起了淡淡蓝光,这是道观中有人发来传话的法术。
李玄州挥手一扬,眼前凭空出现了一道水镜。
水镜中是一名头戴星冠,满头白丝的男子。
这名男子虽然一头白发,可年岁瞧着并不大,他皮肤白皙,样貌竟有些男生女相的精致。
可他的双眼却仿佛是历经了沧桑一般,与他那张年轻秀美的脸,显得分外不搭。
他容貌虽然精致秀丽,可周身气质无上高深,如浮云般难以琢磨,寻常人看见他的时候,根本不敢多看上两眼,内心只会觉得这是位不出世的高人。
水镜中一片荡漾,男子微微皱眉,声音如珠玉碰撞:“怎么?你可是受伤了,竟连水镜的法术都支撑得如此困难?”
李玄州垂眸,看着手中方才雕刻好的木簪,道:“是,启禀师尊,弟子偶遇一只妖狐,不敌被他所伤。”
若是闻灵玉听到,必然会想到,这男子就是他曾缠着问过的云知尘。
可惜的是,李玄州早已布下了阵法,他并不是为了防闻灵玉,只是休养调息,需得是彻底清静的环境,客栈人多口杂,李玄州是不得已而为之。
云知尘听闻,并未追问妖狐一事,转而说道:“残魂的事如何了?”
李玄州神色未变,定声答道:“一切无异,师尊放心便是。”
一切无异?
云知尘将这四字细细回味,面上无任何表情显露,心中已然发现其不对劲的地方。
以李玄州的性子来说,“一切无异”这四个字,实在是太含糊太笼统,李玄州说一不二,怎么会回答这四个字?
是这其中出了某些转变,还是李玄州不愿说,或者是,不愿对自己说。
云知尘心头闪过各种猜测,就又听李玄州问道:“师尊,此次下山,弟子有一事不明。”
云知尘神色淡淡:“何事?”
“弟子偶遇一个生魂,只是关于生魂一事,弟子从未遇见过,所知甚少……”
“明衍……”云知尘打断李玄州的话,“世俗间的事自有其他的道士相助,你此次下山只是为了残魂一事,此事事关重大,你无需为其他琐事忧心,你可明白?”
李玄州握紧了手中的木簪,低声应道:“是,弟子明白。”
云知尘眼神平和,却有能看透人心的敏锐,他深知能让李玄州开口问出关于生魂的事,想必此事占据了他不少的心神,云知尘略一思索,便道:“待残魂的事已了,你回到观中,有关生魂种种,我自会说与你听。”
李玄州只点头应下,不再多言。
云知尘转身离去,白发飘荡,水镜也在他的背影之中渐渐消散。
李玄州垂眸,摊开掌心,双指并拢,继续将道术注入这根木簪之内。
一夜过后,眼见木簪一道莹光闪过,李玄州便知道术已成。
想到闻灵玉已越来淡薄的魂体,李玄州当即翻床而下,掀开床幔走了出去。
闻灵玉没想到不过第二日李玄州便出来了,再一看李玄州还是脸色苍白,不由问道:“你怎得不再多调息几日,怎么就出来了?”
李玄州神色有些凝重,他眉头微蹙,低声道:“我有样重要的东西要给你。”
重要的东西?
闻灵玉一怔,不由问道:“是什么?”
李玄州摊开手心,是一枚造型简单素雅的木簪。
“这是……”
“不是嫌弃狐妖的东西吗,试试这个。”
“你……”
话才说出一个字,闻灵玉便没了声音。
当日自己不过是随口一提,闻灵玉早将此事抛之脑后,怎么李玄州就偏偏记在了心里?
闻灵玉心中一时如滚水般沸腾,不知是意外更多些,还是紧张更多些。
只是若说是紧张,他又为何紧张?
见闻灵玉怔坐不动,李玄州挑了挑眉,道:“不想要?”
“不、不是。”闻灵玉呐呐说着,半晌,才伸手接过木簪。
他眼睫略显慌乱地颤抖着,然后垂下头,将木簪插/入发丝之中。
木簪闪过一丝莹白色的光,而后也同他的魂魄一样,变得淡薄透明。
不过瞬间,闻灵玉只觉得空荡荡的魂魄似乎充盈了些许,仿佛是充满生机的水源注入了干涸的大地,他惊讶地抬起眼:“李玄州,这木簪……不止你说得那般简单吧?”
看出闻灵玉魂体的变化,虽然是如同染了一层水色般清淡,即便效果微弱,也是起到了作用的,李玄州才稍微放下心来,沉吟一番,才徐徐说道:“这木簪是由凝神木打造,本身就有稳固神魂的功效,你是生魂,先前又入了狐狸的身,带着最为合适。”
李玄州还是没有把闻灵玉魂体变淡一事说出,这件事意味着什么,李玄州心中太明白了,所以他才会连夜制出这根木簪,暂时稳住闻灵玉的魂魄。
听李玄州提及生魂,闻灵玉抿了抿唇,问道:“生魂……难道有什么不同之处吗?”
“你已知道阳寿未尽,而魂魄离体,是为生魂,就是说若是生魂回到肉身,还是能够还阳,可……”
声音有短暂的停顿,李玄州才低声继续道:“可若是魂魄离体太久,迟迟不回到肉身之上,迟早便会成为真的死人。”
“肉身本就与魂魄相连,届时肉身不仅腐坏,魂魄也会随之变为孤魂野鬼,失去自我。”
“可我已经飘了十数年了,准确地说,是十五年,怎么我……”
闻灵玉的声音戛然而止,若真如李玄州所说,肉身与魂魄相连,可他飘荡了十五年,魂魄却毫无影响,这岂非说明——
李玄州沉吟一番,才缓缓说出了闻灵玉的猜想:“有人在施法护住你的肉身,保你肉身不腐,魂魄不灭。”
第25章
闻灵玉心神大震, 相比起听到自己是生魂时,他显得更为震惊。
生魂者,多是惨遭毒手才有此一难, 可害他的人是谁,护住他的人又是谁?
闻灵玉只觉得纷乱如麻,他本就全无生前之忆, 从前是没心没肺地飘着,只盼着能早日投胎再世为人,可现在他现在更想要弄明白的,是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何事。
闻灵玉从没有像现在这般痛恨自己失去了记忆, 他活了一世,死了十数年, 到来头,连自己是人是鬼都不知道了, 实在是可悲。
此时李玄州突然一阵剧烈地咳嗽,苍白的脸而染上一层不正常的红。
闻灵玉深知李玄州这是根本就没把自己调理好, 李玄州的性子总是这般,即便这根木簪再重要,能比得上自己吗?
等李玄州平复下来, 再一抬眼, 正看见闻灵玉微微蹙起了眉,看那表情似乎在生气,只是碍于他目前是个病号而不好发作, 又生生地忍了下来。
李玄州不由一顿, 他还从未见过闻灵玉这般模样, 正准备说点什么, 就听闻灵玉毫无起伏地说道:“你先去休养吧, 有什么话到时再说也不迟。”
李玄州果真乖乖照做,起身又回到了卧房内。
闻灵玉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一时间生魂的消息,李玄州牛鼻子似的犟,扰得他是无可奈何。
可被李玄州这一打岔,闻灵玉心中更加确定了一个想法,即便是再难再险,他也定要弄清楚自己生前之事。
人活一世,实在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否则,同那行尸走肉有何区别?
今日的窗外一如既往的热闹,闻灵玉不由伸手抚了抚发间的木簪。
不必撑着红竹伞,能够光明正大走在白日下,对他来说,实在是一件颇有吸引力的事。
想到此处,闻灵玉不再犹豫,飞身便飘了出去。
如果问不撑着红竹伞走在白日下有什么区别,其实也无甚差别。
毕竟之前红竹伞是可见的物,现在却附在了木簪上,只是效果仍在罢了。
但对闻灵玉来说,依旧是一件让他欣喜雀跃的事。
他伸出手挡在眼前,金色的阳光穿过他透明的手掌,照进了眼中。
分明周身感受不到任何阳光的温度,可闻灵玉仍是扬唇一笑,他学着凡人踱步那般,一步一步踩在了地上,好像这样,他便能离成人那天,更近了一步。
等闻灵玉走过了一条街,瞧见前方一名女子跪在地上,身旁还围了不少的人,似是发生了什么事一般。
闻灵玉好奇地眨了眨眼,待他走近一看,才发现那女子粗布麻衫,却难掩清丽,她神情哀伤,泪眼连连,而她身前有一张草席,草席下露出了一条搭落在外的手臂。
那手臂已是一片青灰,竟是个已死之人。
闻灵玉赫然明白过来,这女子是要卖身葬父!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这世上有的人日日纸醉金迷,可有的人,却只能把自己卖了,来换得父亲的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