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他知道,若太子真的随燕淮回京,自己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们不仅要抢走他的权势,还要在抢走他的权力之后,让他再不能接触已经成为天子的太子。
  他嵇临奚从邕城一路拼尽全力走来,想要摘到手里的两样东西,沈闻致和燕淮却都要通通夺走。
  嵇临奚身体一时失去力气,脚步踉跄了几下,他病没有好全,原本在杳儿家已经好了大半,但到了奉城,为了打探消息照顾太子,他费劲心力,病情复发,沈先生给的药已经喝完了,只一直忍着没有表现起来,现下心绪大乱,各种不顺齐齐涌来,叫他闷哼一声,唇角流出鲜红血迹。
  踉跄几步后,嵇临奚扶住路边店面的木柱,伸手擦拭去嘴角血迹,靠在木柱上,正因为看透了以后的局势,他才不能接受,权力离他而去,他还可以安慰自己佳人在怀,至少有一样。为了太子放弃权力,他虽然不舍,却也心甘情愿,可现实告诉他,想要佳人,就要有权力,没了权力,佳人也会离他而去。
  风吹得湿冷的雨水斜飘着打在脸庞上,将脸上污垢一点点洗去,“呵呵……哈哈——”低笑之后,就是大笑,嵇临奚顺着木柱坐在地上,神色阴寒至极。
  他不甘心自己培育出来的果实就这么被他人轻而易举窃走。
  为什么?凭什么??
  他嵇临奚不惜一切,付出了那么多,抛弃了那么多,连命和尊严都不要了,不就是为了让太子知道,自己什么都能为了他做,为了得到太子的欢心,离肖想的明月更进一步吗?
  可谁都要拦他。
  谁都要与他为敌——
  ……
  夜已深深,楚郁还在等嵇临奚回来,眼见月上树梢头,嵇临奚还未回来,他拾起斗笠,就要出去寻找嵇临奚的踪影时,斗笠的带子系好,还未放下幕遮,踏出庙里,嵇临奚就已经回来了。
  他望着嵇临奚走来他面前。
  “你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
  再看嵇临奚满身都是雨水,眉头微微蹙起。
  嵇临奚神色有些恍惚,又很快清醒,以为现在自己这个丑陋狼狈的样子令太子嫌弃,退后两步,甩了甩自己身上的雨水,说:“来的时候遇到点事,耽误了,抱歉,殿下。”
  他把湿润的衣服换下,楚郁摘下斗笠,让他蹲着,拿之前换下来的衣服给他擦拭头发。
  换作以往,嵇临奚心中定然会觉得犯蜜一般的甜,还会趁此机会深呼吸那衣服中属于太子的香气,只眼下这样求而不得只有梦里才会出现的场景,反倒让他更加恐惧失去。
  没有得到的东西,就算失去,好歹也能找到办法安慰自己。
  可他得到了,正因为得到了,才想一直紧抓在手里不放手,就像在书院里当杂役时,捡到的那颗漂亮珠子,他小心翼翼珍藏起来,明知道不是自己能拥有的却还视为自己所有。
  结局是被应该拥有它的真正的主人发现了,那有钱的公子哥居高临下,漠然吩咐一句打,把本公子的东西拿回来。
  纵使他再不愿放手,那群人也将那颗珠子从他紧握的手中抠走,将他从书院里扔出来。
  “穷衰鬼,也不看看你自己,你也配拿这样的好东西?”
  “不过是物归原主。”
  当初的珠子是物归原主。
  现在的殿下又是人归何处?
  “我看到了来找殿下的人了。”他说,却不说是燕淮。
  楚郁说:“那明日我们就走罢。”
  嵇临奚低低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他把今天带的晚饭打开,里面还有茶糕和用竹筒装的酒,看着太子吃了两片茶糕,他将竹筒打开,倒出两杯酒,一杯递到太子面前,“殿下,今夜喝了这杯酒,明日我们就跟着来找您的人一起回京。”
  楚郁没接酒,而是打量他。
  嵇临奚以为自己暴露了,他忍住后背的僵直,脸上还是那般若无其事的不舍神情。
  没事的,就算酒里的迷药暴露了,他也还有后手。
  楚郁古怪打量了他片刻,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又把那些话吞了回去,揽起袖子伸出双手接过酒杯。
  二人碰杯,各自一饮而尽,只真正一饮而尽的只有楚郁,嵇临奚将自己那杯往下一垂,洒在了衣袖上,只放下袖的时候,擦了一下唇瓣。
  楚郁开口:“嵇临……”
  那个奚字还没有开口,他就意识到不对。
  嵇临奚没动。
  楚郁一下抓住了他的衣袖,入手的湿润衣袖,很快让他明白过来嵇临奚在酒里下的药,甚至他下一瞬间就想到嵇临奚的盘算。
  他想说不可以这样做,燕淮在这里,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但那句话只说出了不可以三个字,他的肩膀无力左右晃了两下,就已经说不出话来,“嵇……”
  瞳孔不受控制的失焦,他唇瓣微张,忍不住的抬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却是眼前越来越模糊,最后成为黑色,浑身失去骨头一般朝前跌倒。
  嵇临奚将昏过去的楚郁接到了怀里。
  也只能此时此刻,他才不再那么患得患失,觉得太子会随时离他而去。
  眼下他有两个选择,带着太子从此远走高飞,山高水远,谁也再找不到他们。
  什么朝廷什么社稷什么权力,他通通都不想要了,他只想要怀里的这个人。
  但他做了这样的事,却也不想让太子余生都恨他。
  “我会带您回去的……我一定会带您回去的……”他喃喃说着,“您别怪我,殿下。”
  他不能让沈闻致和燕淮就这么把自己逼入绝境,手指颤抖地擦拭去怀中人唇角的残留酒渍,嵇临奚俯身,亲了上去。
  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觉得,他终于彻底拥有了日思夜想的人。
  亲吻只是片刻,嵇临奚便开始收拾准备跑路的东西,他翻出来被楚郁收起来的披风,把人包裹在里面,而后他跑出去,从庙外搬来一个箱子。
  “在里面待一会儿就好了,我很快就会抱你出来的,殿下,您不要怕,”
  哪怕眼下楚郁什么都听不见,他还是下意识安抚对方。
  回头看着破庙,嵇临奚咬了咬牙。
  与太子在一起用过的东西,他通通都想带走,只眼下怕燕淮随时找上门来,他只能全部舍在这里。
  沈闻致、燕淮。
  这两个想把他逼到绝路的人,后面他谁也不会放过。
  作者有话说:
  楚楚:我把你揣心里,你把我揣箱子里。
  第205章 (一更)
  “楚奚,阴沟里的老鼠穿上一层人皮,就觉得自己变成了人是吗?”
  抱着箱子,嵇临奚往外面快步走去,袖子中有什么东西落下,他连忙回头看去,见是太子从他手里换回云生的那根雪白发带,咬紧牙关,后退两步弯腰腾出手捡起来擦了擦,塞进怀中,奔出破庙外了。
  联系好的人已经驾着马车在不远处等待,他跑到马车旁,将箱子小心翼翼放在里面,自己跳了上去,“走——”
  当乞丐这些天,他已经把奉城的路道探得一清二楚,城门关了,奉城有离开的小路,真要感谢燕淮将史温带过来,史温本就是他放在燕淮身边的棋子,他当时如何能想到,对方竟然还有这样的用场?
  决定把太子带离奉城以后,嵇临奚第一个找的就是史温,只史温也变得不听话起来,还要他百般威胁才肯做这件事,还说以后不会再听从他的命令。
  呵,这种没用的蠢人,他也不会再用第二次——
  叫燕淮知道他史温是自己放在他身边的卧底,燕淮也不会再信他提拔他,最后也不过一无所有的下场。
  马车颠簸,嵇临奚扶稳箱子,因为来不及准备透气的箱子,他需要时不时打开箱盖,让里面还在昏迷的人儿透透气,只箱盖打开,嵇临奚便舍不得合上了,痴痴望着。
  有那么瞬间,他真的想就这么带着太子远走高飞,寻一种能让人忘记过往前尘的药喂太子服下,等太子醒来,疑惑询问他是谁时,他就说自己是他的丈夫、夫君,说他们两个是富家公子,为了在一起相约私奔,只中途他摔落了悬崖,再醒来忘记一切。
  他有的是能力赚钱,再不济,他回一趟京城,去地下室里将他准备的金银携出,在这之后,太子可能会对家人有所疑问,他会请人伪装成太子的父母——那是一对无情无义的父母,因为自己的儿子跟一个男人跑了,他们便觉得儿子的存在是一个污点,忘记了原来儿子,重新养育一个新的儿子。
  太子可能会难过,问他:“我的爹娘不爱我了吗?”
  他会把人抱在怀里温柔安慰,说这样的父母不值得再怀念,从今以后,他们两人会相依为命,他永远爱他。
  于是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了能阻碍他们的人。
  他是真真切切的想这样做,只他很快就从自己的执着里清醒了过来。
  没有谎言能够永远持续,谎言的存在就是为了真相暴露的那一天,这样做他余生都会生活在真正的患得患失中,而当谎言揭开的那一天,太子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他,他甚至不敢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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