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可如今太子冷言冷语与他说话,甚至给他擦手时都带着发泄的力道,还嫌他吵让他闭嘴,他却觉得……
  他在太子心里才是真正不一样了。
  就好像有一层专门用来对付他嵇临奚的面具,被太子摘下来扔了。
  偷偷从怀中拿出藏起来的手帕,嵇临奚低头,把脸埋在里面,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好似这样就能安抚内心那不可言说的躁动。
  等到后半夜,他恋恋不舍收了帕子,将睡熟的太子轻轻抱在怀中放在外衣,匍匐在地上,往外爬了一点,他实在饿得厉害,读书的时候都要干六七碗饭的人,只是一根竹笋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
  地上还有剥下来的竹笋壳,嵇临奚捡起来塞进嘴里,将能嚼的那部分嚼干净,剩下的壳收在衣服里,钻出去扔在一个太子看不见的地方,回头看了眼熟睡的太子,他开始翻周围的石头,抓出虫子来后,拿着石头磨死掉,忍了忍,闭上眼睛就往嘴巴里塞。
  在朝中风风光光如鱼得水人人警惕的嵇大人,此刻衣衫褴褛,头发凌乱,在山野里寻食。
  只和年幼时身旁无人只能凭借生存本能的觅食不同,现下的他有想保护的人,想保护的人就在身旁,他得让自己活下去,才能带太子离开这里。
  眼下的狼狈只是一时。
  撑过去,度过去,他嵇临奚有的还是东山再起的机会。
  他会带着殿下离开这里,立下救主的功劳。
  只是救主还不够,说不定沈闻致会千方百计阻止他获得权力上的封赏,金银财富,他通通都不要,没有权力在身,自己还怎么留在太子身旁。
  从香凝手中抢过太子一直想要拿到手的名册,他还要想办法拿回对蓬子安的掌控权,沈闻致那个人,他知道的,狠不下心,只怕蓬子安的父母妻子和儿女都还被关在沿柳巷,里面看守的都是他的人,只要沈闻致不把他们换到他处,他就能重新把他们弄回到自己手里,介时蓬子安不还是得乖乖听他嵇临奚的调令?
  就是这样想着,他终于能够忽略口中那艰涩怪异粘糊的口感。
  身后传来一点动静。
  “嵇临奚?”
  被放着背对嵇临奚,楚郁看不清嵇临奚在做什么。
  嵇临奚一顿,连忙扯叶子将嘴唇牙齿擦干净,又拿衣摆擦了擦,准备回去时又想到自己的手,把手放在衣服上用力秃噜,这才回到楚郁身旁。
  “殿下,小臣刚才尿急,去解手了。”
  说完,他跟着一起躺靠下来,放平自己的呼吸声。
  楚郁压根没听见他放水的声音。
  “你很饿吗?”他望着前方,问。
  “不饿,不饿,小臣刚才吃了竹笋的。”
  “……你还记得刚才挖竹笋的地方的话,就把孤背过去罢,孤坐在那里,离你很近,你就可以慢慢挖了。”
  第192章 (一更)
  发带,给我
  月亮高挂在山林之中,楚郁坐在一块石头上。
  在他不远处,嵇临奚卖力蹲在地上刨竹笋。
  埋在土里的冬笋没能等到春日回温继续生长,就这么一颗一颗被从土里刨了出来,嵇临奚高兴得很,挖出一颗扒开外壳就殷勤送到楚郁面前,楚郁伸手接过捧着,嵇临奚转头跑回去继续挖,忙碌的身影在月色下像搬食的老鼠。
  吃了四个,楚郁就吃不下了,他手中握着一根树枝,那是嵇临奚拿来给他防虫的,休养了两天,他现在能够动手,只是还是不能动腰,但是慢慢的弯和起没有太大的问题。
  弯着腰,楚郁握着树枝一戳一戳,戳了半天也没看到竹笋,嵇临奚却能一刨一个准,他微微蹙眉,继续往下戳,有一颗小虫子爬了过来,被他拿着树枝划土逼开。
  回头看到这一幕的嵇临奚,心都要化了。
  楚郁对他的视线是很敏感的,看到他望过来,便慢慢直起腰,端坐着,很优雅也很冷静的样子。
  嵇临奚还在看。
  如何能不看呢,他之前从未见过这样无比生动的殿下,就好像之前一直高在仙台上温柔淡漠的仙人,下了凡尘后也会流露出凡人的情态,他不仅不会觉得对方毁了他心里的形象,反而更沉沦其中,神颠魂倒。
  楚郁终于出声:“不要总是看我。”
  他很早就想对嵇临奚说,不要总是看他,不要总是他一出现,就盯着他不放,还是那样的眼神,好似不管他走到哪里,都能在嵇临奚的目光捕捉之下,有时候睡觉也觉得自己在被盯着,更甚至连睡梦里,嵇临奚也会像只鬼一样的出现在他梦里,在各种各样的角落里,窥视着他。
  他用了好久的时间才慢慢由惊惶变得习惯。
  嵇临奚毕恭毕敬的说了一声小臣知罪,转头继续刨竹笋,但显然侧着的身体和投过来的余光都表示他虽然知罪,但不悔改。
  楚郁深呼吸一口气,手中树枝插进土中。
  “嵇临奚!”
  嵇临奚连忙背对过去。
  楚郁觉得自己已经清晰了很多的脑袋,又慢慢疼了起来。
  天下间怎么会有嵇临奚这样的人,分明色意满心,却……却又真诚得……什么都能为你做,就像他以为嵇临奚这样执着于权力的人会留在京城,对方却奔来天白山,甚至还跟着自己一起跳下来。
  他跳下去是因这是求生的最佳选择。
  嵇临奚不用跟他跳也能活。
  蠢,真蠢。
  他慢慢吐出一口气,歪过脸颊,看另外一边的山林。
  “快点挖,挖了我们就得提前离开这里。”此处已经留下了很明显的痕迹,明日追兵就会找过来,到时候再跑可能已经来不及了,用过的误导招数第二次很难再有效果,还得再想一个。
  闻言,嵇临奚刨竹笋的速度这才加快起来,他吃了六个,屯了八个,把手拍干净,快步回到楚郁身前蹲下,楚郁伸出手,趴回到他背上,嵇临奚把底下的外衣捡起来,随便套在二人身上,就这么往前走了。
  空气里有慢慢有湿冷起来的凉意,与之前单独的冷不同。
  果然,没有多久,空中飘起了雨,在山林之中,夜间的温度冷到可怕,嵇临奚扶住手边一根树,吐出白雾,抓着树干的手,上面发红泛紫,指节肿胀,龟裂开的疤痕,血从里面缓缓渗出。
  “殿下……您冷吗?”
  楚郁贴着他的脖颈,淡淡说:“不冷。”
  望了这么久的山林,楚郁已经确定现在所处的位置,心中规划出一条最快离开此处的线路,只要这样赶下去,四日里就能离开天白山,等待云生和沈闻致的救援。
  他趴在嵇临奚后背上,在嵇临奚还要往前面走时,平静说:“往右走。”
  “右?”嵇临奚一下停下脚步。
  楚郁扯了扯他头发,说:“最初修建皇陵的时候,有匠人陪葬的习俗,为了活下去,匠人们暗中修了一条秘密逃生的洞道,后面虽然封了洞道,但留下了一个隐蔽的洞口。”
  嵇临奚自然是什么都听他的,太子让他走哪里,就走哪里。
  走到天明,在楚郁的指引下,嵇临奚总算找到那隐蔽的洞口,外面已经全部被藤蔓覆盖,因为是冬日,藤蔓上的叶子并不多,大都是枯黄一片。
  倘若在夏日,怕是谁也找不到这处洞口。
  他背着楚郁钻了进去,里面的洞口已经堆积了不少泥土腐烂的枯叶,嵇临奚蹲着一番收拾清理,终于收拾得洁净了,两人蹲坐在里面。
  外面密密麻麻的藤蔓遮挡住了大部分的风,在这里面,便就不觉得那么冷了。
  一夜的苦赶,二人此刻都很困,楚郁蹲了没一会儿,就闭上眼睛入睡了,只睡着睡着,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睁开双眼,却是嵇临奚不知何时把他放躺了下来,拥着他拥得很紧,身体也发烫得厉害。
  追兵并没有找过来,有着剩下的竹笋,两人就这样休息了一天一夜,等到翌日清晨,楚郁试探性地动了动身体,发现自己终于能动了。
  他轻手轻脚从嵇临奚怀中爬出,怀中骤然失去的温意让嵇临奚一下醒来,下意识抓了过去,“殿下!”
  楚郁迟疑片刻,回握住他的手,“我在。”
  ……
  匠人将逃生用的洞道修在此处属乃精妙,位置隐蔽不说,离水源也不算远,有一条干涸已久的水流沟道,顺着下去,就能抵达河岸边,且四面都是凸起山石,正好挡住追兵的视野。
  这是皇室密辛,陇朝建立快四百年,如今已没人知晓,楚郁却是从小爱看陇朝史籍,他看书大都是过目不忘的,方才记得还有这样的地方。
  坐在水边石上,楚郁弯身捧了两捧水饮入口中,太过冰凉的水刺得他指骨发痛,他看向嵇临奚,见嵇临奚正蹲着搓洗一块手帕,那块手帕还很眼熟。
  楚郁:“……”
  现在是洗一块手帕的时候吗?
  洗完手帕的嵇临奚,把手帕小心翼翼放在一旁,摘下头上的发带继续洗,都洗了之后便给自己洗脸洗头洗澡,他把楚郁照顾得很好,直到现在,楚郁的头发都还是顺的,衣物也是整洁的,并没有多少脏污的地方,但他却是蓬头垢面,裸露在外面的肌肤都是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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