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眼下这等关键时刻,需要做的事多如牛毛,稍有分神,说不定就满盘皆输,这般情况,已经几宿没睡的嵇临奚只好将那种怪异感搁置下来,继续在朝堂上奔波,通过眼目掌握各宫动向,盘算着等七日后,太子从天白山的皇陵回来,自己就能让太子看到他嵇临奚真正的大用。
他会比沈闻致做得还要好,更值得被倚仗。
介时,金钱、权力、日日夜夜肖想的美人,都能唾手可得。
他权倾朝野怀拥美人的梦与野望,终将得以实现。
在这样的期冀中,坐在马车里的嵇临奚抱着从京城有名的制衣店中取来的珍珠披风,幻想自己抱的是太子,他在这幻想与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入睡,梦到太子领兵打回皇城,他们二人齐心合一,里应外合,最后王相和安妃还有明王都死了,太子得胜,登基为帝,封他为嵇相,此后一帝一相相伴,长久不离。
他正要在这天大的美梦里笑出来,只突然之间,梦境急转直下,梦里死去的王相忽然化为厉鬼出现,掐住太子脖颈,力度大得几乎要把太子脖颈折断,太子面色青紫朝他伸出手,眼神中流露出痛苦之事,他尖叫扑了过去,却晚了一步,就在他面前,太子被王相拖入黑暗之中。
“不!!”
嵇临奚一下就从梦里惊醒,浑身大汗淋漓,也滚烫得厉害。
听到声音的车夫掀开马车车帘,“大人?”
他看见马车里的嵇临奚面部潮红发热,额头冒汗,唇色发白,俨然是染了风寒的模样,顿时大惊失色。
……
马车停在一处医馆外,下人将嵇临奚扶着走进去,这场风寒来得迅猛无比,嵇临奚怕自己的汗把披风弄脏,便将披风放在了马车里,他靠坐在椅子上,头枕着椅子后面的椅背边缘,只觉得心慌得厉害,连气都喘不上来。
他终日嘲笑沈闻致是病秧子,却不想,如今竟然是自己成了病秧子。
年迈的医者给他看诊后,皱眉说:“你这是不顾日夜交替,长时间没有睡眠,又过度劳累,加之寒气入体在身体里积蓄,在马车里一睡,各种各样的问题一下凑在一起爆发,这才如此严重。”
“我给你开点和缓的药物,你回去之后好好睡一觉,躺在床上休养七八日,就能痊愈。”
闭着眼的嵇临奚一下睁开双眼,攥住医者手腕,意识到自己用力过度后连忙松开,说:“不,我身上有要事在身,休养不得,还请老先生给我开一副猛药。”
“猛药伤身。”
“我不在乎。”
医者摇头,起身去开了药方子抓药,让自己的徒弟拿去药材去熬煮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一碗黑乎乎气味浓烈呛人的药汤端了过来,嵇临奚接过,面不改色一饮而尽,扔下一袋银子后就带着下人起身离开了。
……
送葬的车架在第四日凌晨抵达天白山皇陵,棺椁缓落在皇陵之中,陪葬的物品也一件一件放置进去,伴随着断龙石的落下,似乎楚景这个皇帝就这样步入了他人生的末路。
“殿下,可要在此歇息片刻回京?”云生问了一句。
楚郁看着已经封住的皇陵,回头看了眼皆疲惫不已的众人,“先歇息片刻吧,两柱香的时间再启程。”
“是。”
两柱香后,队伍再度整顿,浩浩荡荡地回往京城,暮色之中,坐在马车中抵靠着车壁昏昏入睡的楚郁,忽然听到外面传来骚乱的动静,他睁开眼睛,云生已经先掀开车帘看了过去。
车帘掀开,外面刀剑相接的声音便格外明晰,有人高呼,“有刺客!!保护太子!!!”
……
今日未曾下雪,可冷霜一般沉凝的天,伴随着细雨,冰冷的凉意几乎要渗进骨头之中。
京城的天便是如此多变。
临近太子回宫,嵇临奚按照安妃的安排,拿着调令召来一支禁军与一皇城司指挥使共同看守皇城东门。
皇城司指挥使解开腰间带来的酒葫芦,要请嵇临奚饮上一口,说暖暖身子,这个时候,嵇临奚绝不会触碰旁人递上来的任何吃食饮食,他拒绝了之后,皇城司指挥使便自己喝了起来,咂咂嘴巴说:“神仙斗法,凡人遭殃啊。”
“我们都是听上面行事的喽啰,也不知道后面是生还是死,是飞黄腾达还是一无所有。”
嵇临奚没回对方话。
这不是他的性格,按照往常,他应该早就和对方攀谈起来,然后试探有无策反的机会。
只今日他实在心神不宁,就好像有一条看不见的巨蟒,正盘踞在他周围,随时都能张口将他吞了进去,叫他没有任何心情理会旁人。
他逼迫自己冷静,将计划梳理了一遍又一遍。
是安妃将自己泄密之事告知了王相令他不安?
还是威胁收买去益州的人反悔,书信一封告知了王相。
又或者是他为太子筹谋的事暴露了?预感让他如此惊慌?
不……
对人性极其了解的嵇临奚否认了上面的猜测。
没人会猜到他现在在为太子筹谋,毕竟就连太子自己都不知情,况且别人?
冰凉的细雨落在面容上,嵇临奚的神情在某一瞬间变得无比沉郁,这种令他不安却找不到源头的焦躁感于他而言是第一次经历,而未愈的风寒仿佛加重了这种焦躁,好像有火在灼烧。
他又觉得,自己疏漏了什么。
疏漏了什么?
他不断回想,想到王相那夜叫他先出去,和楚绥的谈话,他后面有朝楚绥试探,但楚绥讳莫如深,对他不曾透露只言片语。
他又想到安妃让皇帝驾崩那夜,皇帝气怒无比地命召来的人将锦绣宫、明王府、相府围起来,言辞笃定他们合伙谋逆。
还有那封传位诏书——
本就是逼皇帝写下的传位给楚绥的诏书,不当场拿出来,却要等太子守灵将皇帝送入陵墓回宫再拿,他当时以为是要借此把太子堵在京城的城门外,否则不会让王相手中的禁军看守城门,可万一……不是这个理由,还能是什么理由?
还有昨夜那个令他心惊胆战的噩梦。
嵇临奚是彻头彻尾的小人毒心,他只是将自己代入到安妃与王相身上,一个让他心神俱毁的答案就轻而易举浮现了出来。
斩草除根,杀太子,以绝后患!
这个答案来得太晚,在嵇临奚眼中,楚绥不过是一个优柔寡断没有皇帝之能的蠢货废物,哪怕谋逆,他也没想过楚绥会用这样毒辣残酷的手段,况且若真是打定主意刺杀太子,又怎么会宫里城外层层部署?!
他满心想着为太子筹谋,又为安妃王相的部署所迷,更自觉自己聪明一世,什么都能提前预料到,况且陵墓一行,禁卫开道,云生领着暗卫护佑,又有一部分京羽卫承护送之责,于是他便觉得此行坦途,没人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
可聪明反被聪明误,若要杀太子,也只有这个时候才是最好的时机——
胸口处一阵剧痛,不等嵇临奚反应过来,已是一口殷红鲜血从他口中吐出。
“大人!”
“嵇侍郎——”
……
第188章 (二更)
坠崖
今日的夜格外寒冷,沈闻致伏在桌案前,铺纸提笔写信。
信是给边关娄将军的,还有一封,是给燕淮的。
落下的字隽秀不失锋芒,信中托娄将军务必守好边关,如今先帝已逝,明王起谋逆之心,只怕西辽趁此内乱时机,挥兵攻打陇朝。
自上次西辽叛乱,皇帝便不敢肆意打压边关军权,令各处驻守边关的将军扩招兵士,国政内乱之时,就是他国贪心大起时,楚郁早前便有了预料,做了安排。
写给燕淮的是问询信。
之前太子写信召燕淮回京,让燕淮协助他与云生统领太子手下的兵马,他必须时刻掌握燕淮的行踪动向,以防万一。
还有一篇指责安妃、明王与王相行大不讳谋逆之举妄图颠覆朝纲的文章,人人赞扬却在朝堂上没有多大用处的笔墨才华,此时派上了大用场,文中字字珠玑恳切,带着对窃国者的愤怒与对国家百姓的忧心。
这篇文章在恰当的时机传出去就能令安妃、明王、王相三人在青史上留下洗不去抹不灭的污名。
一阵咳嗽声,信任的小厮忙端来药汤,先做了一遍试毒的检查后,将碗送到他面前,“公子,快先喝上一口。”
沈闻致伸手接过,忍着苦意饮下半碗。
下人在这时匆匆走进,说嵇侍郎在府外求见。
沈闻致又怎么会选择在这个关头见嵇临奚,“不见。”
得到他回复的下人出了府,对站在府外已经被湿雨淋了满身的嵇临奚说:“嵇侍郎,还请回吧,我们公子不见您。”
一直垂着脑袋的嵇临奚抬起头,那眼神冷得下人打了一个颤,就在下一瞬间,嵇临奚径直跨过他身旁,自顾自往府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