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楚景转头,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安嫣扶他坐起,喂他吃了饭,又喂他喝了药,将药喝完,楚景说感觉自己大限将至,由他倚靠的安嫣柔声安慰他,“陛下别说丧气话,您是天子,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
“但愿如此吧……”
二人聊了一会儿天,楚景说:“这段时间你照顾朕辛苦了,都没怎么睡好,今天就回锦绣宫休息一会吧,先由李太医和于敬年照顾朕。”
“照顾陛下,臣妾不辛苦。”
“可是朕心疼。”楚景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你看你,这才一会儿过去,就比从前老了几岁,还是好好休息,老六还需要你这个母妃。”
“这是朕的旨意,你连朕的旨意都不听吗?”
他都如此说了,安嫣只能应旨,将他交给于敬年和李太医,起身离开了。
“开窗。”等安嫣离开后,楚景的第一道命令便是这个,他咳嗽着,说:“这殿里久不透气,不开窗,你们是想闷死朕吗?”
殿里的宫人互相对视一眼,开了几扇窗。呼吸着微微的新鲜空气,楚景总算觉得没那么昏了,他看着殿里的宫人,没看到于敬年,便问:“于敬年呢?”
“回陛下的话,刚才于公公出去了。”
“让他给朕滚进来,怎么着,看朕如今身患重病,他便觉得不用伺候朕了?”
他当了皇帝二十多年,哪怕如今看起来命不久矣,发怒时还是叫人心中恐惧,瑟瑟发抖,当下便有宫人出去,把于敬年寻了进来。
“于敬年!”
“于敬年!”
楚景一边咳嗽着,一边拍着床。
于敬年脚步匆匆来到床前,楚景就趁这个时候,一把抓住他,“怎么,你如今也不把朕放在眼里了吗?”
“老奴冤枉啊,陛下,是安妃娘娘叫奴才出去的。”
“她是你主子还是朕是你主子,你要听她的话?”
“朕要罚你、朕要罚你……”他怒气冲冲说了好几遍,宫中不敢有人抬头,楚景就趁这个时候,将自己刚才用手写的一封血书塞进于敬年手中,做完这些,他一口鲜血吐出,于敬年叫了一声,“陛下!”
李太医连忙上前,还在呕血的楚景看了一眼于敬年,于敬年退开,低头说老奴去太医院找太医,就这么匆匆离开了紫宸殿。
李太医从袖中拿出一颗药丸,喂楚景吃了下去,吃了药的楚景,躺在床上,双目却是死死盯着头顶。
……
……
听到皇上传召,嵇临奚立刻收拾,连夜进了皇宫。皇帝坐在床榻上,于敬年在旁搀扶着,他的脊背已经弯得不能再弯,那本只是半白的头发,眼下更是全白,散在身后,如同一个八十多岁的老翁。
地上已经跪着三两个朝臣。
嵇临奚才刚写完信让下人交给香凝,就被传了进来,不知道皇帝这是要做什么的嵇临奚,跟着三两个朝臣一起跪下,不动声色打量这几人。只见都是朝中三品以上的大官,又过了一会儿,又有几个官员匆匆来到。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他寻着气味闻了闻,在一个桌子后面,看到一具躺在地上的尸体,身上还穿着太医的服饰。
眉心跳了跳,嵇临奚立刻收回视线,垂下脑。
看来今夜是要注定发生一场大事。
“诸位爱卿……”
“臣等参见陛下——”
一阵带着干气震音的咳嗽,仿佛肺与心脏,都要一同咳了出来,缓过来的楚景,抬头看了一眼跪着的朝臣。
沈闻致并没有来。
他也不意外,他过往每一次召沈闻致,都是让对方监视太子,如今沈闻致俨然成了太子的朝臣,自然不会应他的召。
“朕召诸位前来,是有要事要嘱托给诸位。”紫宸殿里那令人昏昏欲睡的香气,此刻已经因为大开的殿门与各处窗,消散了干净,“你等都是朝中栋梁,也只有将这件事交到你们手中,朕才能死个安心。”
“臣等惶恐——”嵇临奚跟着其它臣子伏拜在地上,“还请陛下示下,臣等万死不辞。”
楚景的第一句话,就震了嵇临奚一下,“安妃与明王包藏祸心,意图谋反。”
他连忙抬头,又压了下来,继续恭恭敬敬的垂头跪着,心中却在想,一直被困在紫宸殿里,皇帝是如何得知的?
“是朕的错,朕过于纵容了她们母子,才叫她们生出这样的心思。”
“如今他们二人伙同王相,要颠覆我整个陇朝江山,朕绝不允许他们做出这样的事,太子才是正统,陇朝也只有交到太子手里才有未来,否则就会落得他国攻入、内里叛乱四起,最后亡国覆灭的下场。”人之将死,楚景也前所未有的理智起来,他强撑着身体,安排着对付安妃母子的谋划。
他叫到都指挥使和按察使,令都指挥使即刻通过皇城司指挥使下令,让皇城的羽林军分别包围锦绣宫、明王府邸、相府,按察使陪同,又让现任京兆尹和几个文官带着人清理街道,不叫百姓得知今夜发生之事,最后,他看向嵇临奚。
“嵇临奚。”
“下官在——”嵇临奚又是伏身一拜。
楚景下令,“你带着禁卫,去堵住京城城门,不得叫任何人今日离开京城——”
嵇临奚听完,却是没有立刻回应,他脑袋抵着地面,还在思考今夜之事。
第185章 (一更)
皇帝殡天,太子守灵,风雪夜侍郎送关心
凭心而论,倘若皇帝一声令下,一切难题就都能迎刃而解,安妃与明王、王相就这么败了,太子顺顺利利即位,嵇临奚不会有片刻迟疑。
他要的,本就是太子登基。
但皇帝是如何知道安妃明王要谋逆的事的?
只是猜测,皇帝不会下这样坚决的皇令,也不会说随便听到一点消息,就骤然要除掉几人,必然是什么事发生了,让他无比笃定安妃明王要反,这才连夜召人入宫。
紫宸殿被安妃封闭着,什么事能让皇帝确定安妃明王要反?
更何况,皇帝刚才对都指挥使与按察使及其它官员下令时,嵇临奚已经看出那所谓的都指挥使与几个文官回应得并不怎么恳切,恳切的已经当即拱手领命,而不恳切的,却是要看一眼都指挥使才回答。
被皇帝召进来的朝臣,看的不是皇帝的脸色,而是一个指挥使。
“嵇侍郎——”皇帝又催促了一遍。
听着外面传来的脚步声,电光火石间,嵇临奚已经明白过来,在安妃带着人进来之前,他先一步站起,拱起手来,“陛下!恕臣直言,陇朝之主只有明王殿下做得,还请陛下念在夫妻之情与父子之情上,殡天——”
殡天二字,他说得斩钉截铁,不带一点迟疑。
楚景不可置信看了过去。
眼前的人依旧是恭敬谦卑的文臣姿态,身上穿的是三品官员穿的绯红官袍,拱起的双手不曾落下,只那双因为站起而居高临下俯视他的双眼,晦暗得如同深海。
殿门外,安妃抬手,示意身后的禁卫停下。
殿里,楚景的肩膀都在发颤,他一下就要朝嵇临奚扑过来,却摔倒在地上,“你……你!嵇临奚!你好大的胆子!”
嵇临奚当然是胆子很大的。
他知道,赌输了自己命就没了,但各种各样的信息,已经告诉他今日是安妃做的局,自己因周旋于各方,除了太子,谁也不曾真正重用过他、信任过他,如今太子也不想让他参与进夺位之争里,但他偏偏要让太子看见,他嵇临奚可以去为他夺,甚至做得比沈闻致还要好。
为此他需要得到安妃与明王真正的信任。
“来人!杀了他!把他给我杀了!”楚景嘶声力竭地喊着,“朕要把他五马分尸!让他痛苦而死!”
“没听到陛下的话吗?还不赶紧把这个逆党杀了!”真心听命他的两个臣子站起身来,怒气冲冲道。
二人说完,周围依旧没有回应,他们这才发现四周安静得可怕,只有脚下皇帝怒气冲天咳嗽不止的声音,就连于敬年,都是冷漠的站在一旁。
楚景也终于迟缓的发现了这一点。
漫长的嘎吱声后,殿门缓缓朝两边推开,冷风与飘雪,都飞了进来。
披着披风已经画好丧夫妆容的安嫣带着禁卫来到他面前,身旁的贴身宫女,还盈盈端着一盏酒杯。
楚景爬了起来,摔坐回去,他开始撑着地后退。
威风了前半生的帝王环视四周,听命他的两个臣子,已经脸色苍白跪在地上,剩下的几人,站立着冷漠俯视他。宫人们列成两排,面容都沉在阴影中。
“你们是要造反吗?”
“于敬年、于敬年!”他回头看去,于敬年正闭着双眼。
求生的欲望压过皇帝的威严,他抱着安嫣的腿求情,含糊说着他们恩爱的过往,还有他们共同养育的儿子,听得安嫣面色流露出动容,她犹豫片刻,蹲下身,温情抚摸楚景的白发,“这样吧,陛下,您写一道传旨给绥儿的诏书,绥儿做皇帝,您做太上皇,臣妾就留在紫宸殿里,一直照顾着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