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嵇临奚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忍耐力克制住自己,才没有与沈闻致当场翻脸,更没有要沈闻致的命,他松开沈闻致的袖子,脸上露出喜极而泣又感激无比的笑来,说:“我一定不会那样做的,沈兄,太子对我这般赏识,我忠心太子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对太子作出罪无可恕之事?”
  “我以后对你也不会再有那些防备敌意的心思了,今日沈兄一句‘殊途同归、同心同意’点醒了我,我以后一定将这句话铭记在心,用来时刻提醒自己,请沈兄放心——”
  “若真能如嵇大人所言便好,天色已晚,我告辞了,不用送,”沈闻致说完这句话,起身对着嵇临奚拱手做礼,转身拂袖离开了。
  踏出厅堂,一线之隔。
  一人在暮光之中,一人融于暗处。
  嵇临奚紧紧咬牙,额头青筋暴起,等到看着沈闻致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终于再也忍不住,噌地站起身来,猛地将桌上剩下的汤汤水水扫落在地,袖子上沾满污渍。
  “滚出去!”
  厉喝声中,下人们逃也似的,纷纷退出去将门关上,远离了。
  模糊的黑暗里,嵇临奚全身颤抖得厉害,看着沈闻致刚才坐过的地方,眼神更是淬了毒。
  “你算个什么东西,沈闻致,你也敢和我这样说话——”
  他走至沈闻致坐的地方,一脚踹了出去,将那椅子踹得四分五裂,“不会与我争?你拿什么和我争!你瞻前顾后胆小如鼠,进了官场龟缩翰林院什么都不做,我为了他能做的都做了,把我一颗真心给出去,我为他奔前忙后之时,你看你的书下你的棋坐在你的井里,却说得我心胸狭窄小肚鸡肠!”
  “若不是你背后有太傅,有你那个大官兄长,你再有才华在我眼里也和蝼蚁没什么分别!”
  “殊途同归、一心一意——”
  “哈哈哈哈——”
  他仰头笑了出来,眼角几乎有泪坠落,伤口因剧烈的动作再次撕裂开来,他匍在桌上,咬牙,一字一句鬼气森森道:“你也配比我对他之心?”
  “想与我争,想与我抢,你做梦……”
  “我一定会杀了你。”
  “早晚有一日,我要你的命!”
  那句要你的命从口中说出,他宛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第150章 (一更)
  一番发泄后,嵇临奚踉跄着后退两步,坐倒在楚郁刚才坐的椅子上,衣襟处一片湿润,鼻间充斥着血腥气,他偏过脸颊,抵靠着冰冷的背椅。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起身,自行点了烛火,走到另外一张桌前,上面放着太子刚才留下来的药膏和药材。
  他伸出手想要抚摸,看到自己袖子上脏污一片,便收了手,前去打开门,让下人打盆水,拿件干净的衣裳过来。
  洗了手,换了身干净衣物,嵇临奚让管家将药材送去库房里好好收着,拿着药膏回了自己的卧室。
  身边再没人,他侧头亲吻着温润瓶身,心中戾气散去大半。
  “他怎么能那样对我说那些话呢……”喃喃自语,“殿下,分明只有我,对你最忠心。”什么都没为你做的人,却站在道德制高处对我说要为你除我,真是可笑至极——
  便是自己坐在床头,独自上药,想着这药是太子送来的,心中满是似水的柔情。
  只柔情在心,他却也盘算着除掉沈闻致的法子,而要除沈闻致,就要除沈家,没了当太傅的爹和在朝中任刑部侍郎的兄长,沈闻致就什么都不是。
  才华,呵。
  朝堂之中,最不值钱的便是这般东西。
  ……
  皇帝携后妃回宫,太子与明王及后宫子嗣前去迎接。
  众公主皇子中,除了尚未婚配的公主,其余皇子大部分都离了京城,只有楚绥与一个前几年新生的皇子尚未离京,年纪尚小说话还囫囵吞字的皇子,被母妃抱在怀中,看见楚郁,忍不住喊太子哥哥。
  软绵绵透着奶气的声音,吸引了楚郁的视线,他回过头去。
  这大抵是父皇最后一个子嗣了,他想。
  去年新进宫的秀女已经不会再有孩子了。
  看到太子视线落在自己孩子身上,才二十岁的后妃瑟缩一下,连忙服身告罪,将怀中孩子抱得更紧些。
  “太子哥哥……”她怀中的孩子又奶乎乎的喊,一双黑白分明的双眼盯着楚郁,他长得像极了他的母妃,全然没有皇帝的半分影子。
  一直淡着面色的楚郁冲他弯唇笑了笑,眼睫抬掀的时候,像蝴蝶伸展开双翅,他实在年轻,又生得仙姿玉貌,年纪轻轻的后妃刚为之失神片刻,就听见皇帝回宫的通传,连忙收回视线,抱着孩子与其它众人跪地行礼。
  似乎有一段时间不怎么处理政事,在外修养身心,皇帝的状态看起来比之前在宫里好了许多,身侧于敬年扶着他,与皇后和安妃走到近前。
  楚郁上前一步行礼,“恭迎父皇、母后回宫。”在他身旁,楚绥亦是与他一同行礼,身后跟着有封号的后妃及后宫子嗣。
  皇后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什么都没说,只微微点了点头,冷漠端庄的模样。
  楚郁也垂下眼眸。
  身为皇帝的楚景将这一幕收入眼中,却是伸出手,拍了拍楚郁的肩膀,慈爱道:“太子,这段时日,辛苦你了。”
  “为父皇、朝廷,这是儿臣作为太子应该做的。”楚郁抬头,脸上终于露出一些笑来。
  安妃挥着衣袖,将楚绥叫到自己身前,给他理耳边鬓发,笑着问:“绥儿,可有在朝中好好辅佐你太子皇兄?”仿佛之前与太子皇后的针锋相对从不曾存在过。
  楚绥说:“太子皇兄哪里需要儿臣的辅佐,儿臣在工部都没做些什么,不过是当一个看起来好看的吉祥物。”
  楚景哈哈笑了起来,“你呀,从小就爱贪玩,以后太子登基,还要靠你太子皇兄罩着你。”
  安妃娇嗔看了他一眼,“哪能事事麻烦太子,以后让他离京,做个闲散王爷,无忧无虑的也好。”
  后宫中人看着这与往常不同的一幕,心中却觉得毛骨悚然,一派和乐融融中,皇帝说了句太子和老六跟朕来,便让众人散了,各自回自己宫里。
  年轻后妃看着互相背离的皇后与安妃,身形逐渐远去的皇帝、太子、明王,本是明媚的正午,她却忽地打了一个冷颤,怀中孩子摸她的脸颊,喊着娘,她连忙捂住孩子的唇瓣,亲着孩子的额头,脚步急匆匆地走着,像在逃跑,仿若要逃出这个深宫一般。
  ……
  帝王的紫宸殿重新燃起了香,在于敬年的搀扶下坐在床榻上的楚景,先是赞赏自己离宫后太子将朝政打理得井井有条,又夸明王有孝心,从民间找来的方子和药材很有用,吃了一段时间,效果很好。
  两人都说这是自己作为儿臣的本分。
  楚景笑:“都说是本分,可在天家,做到本分却是最不易之事,这才是朕最欣慰的地方。”
  他让于敬年叫膳房上一些菜,说要吃一顿家常饭,和自己的两个儿子聊一会儿天,再让宫人拿一瓶去年窖里封藏的桃花醉,等菜和酒上齐之后,看宫人将三盏酒杯都添了酒,他将酒杯举起,还在干饭的楚绥匆匆放下碗筷,拿起酒杯,楚郁也端起酒杯。
  “众多皇子之中,太子与老六,你们二人,是朕唯二挂念在心里的儿子。”楚景叹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朕老去的原因,常常会想起以前的事。”
  老去的帝王眼中露出怀念之色,“记得以前,你们两人的关系极好,太子你年长老六一岁,老六刚出生时,皇后还抱着你来看老六,后来老六大了一些,话都还说不清楚,就会追着你喊太子哥哥,再大些,你还会抱着他看书。”
  “多么美好的画面啊。”
  就是那样的画面,让他有了威胁感。
  天子怕儿子不团结、刀剑相向,又怕儿子团结,刀剑向他。
  随着太子年纪越长,那份威胁感越重。
  太子与老六越发亲近,安妃与皇后的关系也仿佛恢复如初,后宫之中,怕的不是最有权力的女人和最受宠爱的女人互相争斗,怕的是她们不斗。
  他知道安妃对皇后是歉疚的,他也知道皇后是憎恨自己的,她宁愿原谅安妃,也不原谅自己,照这样下去,等到太子长到合适的年纪,皇后极有可能联同安妃,将他这个皇帝废掉。
  这个猜想在某一日老六跟在太子身后,天真说出那句:“太子皇兄,你快点当皇帝吧,我给你打下手,我们两个一起名留青史”时被证实,尽管太子制止让老六以后万不能这样说话,他却再也无法忘记那句话,就连梦里,都是自己这个皇帝被皇后与安妃两个女人联手废掉,一无所有,受尽屈辱。
  梦醒一口血呕出。
  他决心让皇后与安妃彻底走上分崩离析的道路,也让太子与老六再不能和睦。
  这实在是太容易了。
  他太了解安妃,也太了解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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