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殿下,坐这里,坐这里。”他说。
  楚郁停住要落座侧边的动作,坐在了嵇临奚想要他坐的位置上,他整理衣袖,双手规规矩矩搭在膝上,侧过头来看嵇临奚,面带微笑、轻言细语:“嵇御史。”
  嵇临奚坐在一旁,目光专注看心上人脸上风沙的痕迹,看心上人瘦了的下巴,看心上人比在京城素净打扮还要更素净的打扮,心疼得狠极了。
  怎么就……怎么就瘦了这么多?他分明记得殿下以前的脸颊上有肉,好似伸手一掐,能软软的捏一块在手中,还有以前,殿下的肌肤连玉都比不上,现在却略略粗糙了一点。
  以为自己会受到一点惊吓的嵇临奚,事实上却是满心心疼与爱怜。
  该死的王相,该死的皇帝,该死的边关,该死的战事——
  楚郁侧头,躲开那灼热视线,抬手掀开车帘看着窗外并不新鲜的景色。
  视线落到那显露出来的柔软手掌,嵇临奚的眼中更是火光都要冒出来。
  这些服侍太子的人是只吃干饭的吗?为什么连手上也起了薄薄的茧!
  他真的是好狠好狠的心疼了,忍不住起了半个身子,弯腰来到楚郁面前。
  听到声音,楚郁转头。
  自小摸爬打滚活下来的小人,生得胸宽背阔,楚郁从未觉得嵇临奚的身形对他有什么压迫感,却在这马车有限的空间中,对方直起一半的身子靠近他,由身形带来的压迫感让他瞳孔颤了颤,下意识往后靠了靠。
  嵇临奚来到心上人身前,怜爱无比地捧起那一双手,忍住细细抚摸亲吻的冲动,痴痴道:“殿下,手怎么成这般了?”
  “孤……”
  “一定是底下的人没照顾好。”不等楚郁开口,嵇临奚已经一边抓着他的手,一边去翻一个袋子,殷勤得不能再殷勤,“没事,殿下,小臣这里有药膏。”
  要不说冥冥中早有注定呢,他来的时候,正好带了药膏,对自己的手,嵇临奚是不喜欢极了,毕竟那是他曾经流民的象征,他用了一路,就盼着自己的手能好看些,和那些达官贵人一样。
  只有让自己看起来各方个面至臻至美,才能站在美人身边让人看着觉两人是神仙伴侣,而不是看他像个美人身边的奴才。
  眼熟的盒子打开,里面是雪白的膏状物体,已经被使用了一半。
  这药膏嵇临奚自己用的时候,只挖一小勺在手上,毕竟一盒千金,用多了他都会肉痛,但用在太子身上,却恨不得全部都抹了上去,好让那双手恢复如初。
  眼看着一双手被抹得黏黏糊糊,楚郁深呼吸一口气,轻言细语提醒道:“嵇御史,太多了。”
  嵇临奚这才如梦初醒,低头看去,白皙的指上覆着湿润的雪白膏痕,又带着水样的残渍,宛如……宛如……
  他这个厚颜无耻的色批呼吸一窒,脑海里一下浮想联翩,身下亦是不由自主烫了起来。
  他想到了什么?
  他自己都不敢说出来
  害怕说出来,心上人就会骂他无耻下流,再气恼给他一巴掌,让他从这辆马车滚下去,还要砍了他的脑袋。
  “是……是有一点多,殿……殿下。”他磕磕绊绊地说,伸出自己的手掌盖上去,像遮掩某种不能说的东西,却不自觉做出更大胆的事来。
  粗糙手掌慌乱刮过那莹白玉手,沾了多余的白膏到自己手上,明明是要立刻收回去的,但它的主人显然被勾了心智,依旧抓着不放。
  楚郁抽不出来自己的手,眉心狠狠跳了跳,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落在他的手背上,他错愕抬头,不可置信看着嵇临奚。
  第89章
  鲜红的血正从嵇临奚鼻腔中流出,一滴一滴落在那涂着药膏的手上,楚郁手指都在颤抖,嗓音甚至失去了平时的稳定从容,“嵇……嵇御史?”
  嵇临奚自然也望到了。
  时隔多年,这位在朝中混得如鱼得水的嵇大人再次体会到了当初作为流民楚奚时,摔在门槛上的狼狈窘迫。
  他连忙提起袖子擦楚郁的手,捂住鼻子跪在地下请罪,口中说什么自己玷污龙子圣体该当死罪。
  楚郁不忍直视地别过头去,“无碍,嵇御史何罪之有。”
  “这边关天气干燥,如此……如此也是常事。”
  “你快拿帕子擦一擦罢。”
  “帕子……帕子……”嵇临奚伸出手去往怀中掏,没摸到帕子,这才想起来刚才自己洗手的时候,拿帕子擦了手后便丢了。
  楚郁缓慢呼吸着一口气,将手掌交在一起把那药膏三两下擦干净了,他犹豫着探向自己怀中,摸到两块帕子,一块灰色一块白色,拿出白色的一方帕子,递到嵇临奚眼前:“嵇御史没有的话,用这块。”
  嗖地一声,帕子已经落到嵇临奚手中,嵇临奚面上感动不已地道谢:“多谢殿下施帕之恩。”提起帕子放在鼻下时,微不可查深呼吸了一口。
  依旧是记忆中的香气,甚至因为放在怀中,香气更浓郁了,绵长馥郁。
  这么白,就和殿下本人一样的白,这般干净洁白的物件,如今却要染上他嵇临奚不干不净的东西。
  罚,该罚,该罚——
  宽大的袖子遮住他鼓动吞咽不止的喉结,等到擦好鲜血,嵇临奚放下手,楚郁就这么看他动作自然顺畅流利无比地将帕子藏入怀中,而后好似一切都没发生地抬首,“多谢殿下怜爱,小臣已经好了。”
  楚郁:“……”
  他手指缩了缩,到底还是无法说出让嵇临奚还他帕子的话来。
  白色的帕子已经弄脏了,之后……大抵会把它丢了的吧?
  会吧?
  马车在车轮滚动中朝着边关迈进。漆黑的碎发贴着脸颊落在胸前,比从前更瘦削成熟的面容,眉眼也更内敛藏着锋芒,楚郁知道嵇临奚如今还站在自己这一方,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要试探对方对王相所作所为知多少。
  “嵇御史。”他轻柔开口。
  “小臣在——”嵇临奚立刻殷勤回应。
  “这一路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只要运输的军粮能抵达边关,救边关于水火,解殿下燃眉之急,临奚就是不辛苦的。”
  况且眼下得见日夜想思的人,这一路上的苦就成了甜,不经历苦,又怎么知道甜是什么滋味呢?
  “负责押送军粮的,只有你一人吗?”
  为色所迷的嵇临奚,又从心上人这句轻描淡写的温柔话语里清醒了过来。
  他迟疑片刻,正色道:“其实小臣只是明面上的押送人,真正押送军粮的,另有其人。”
  他说:“在京中的时候,小臣接了押送军粮的差事,王相单独留下小臣,说担心小臣一个人忙不过来,与小臣一起运输粮草的还有其它人,”
  “还说到了边关,有些事小臣当懂得睁只眼闭只眼。”
  当然,他适时地抹除了一些东西。
  比如自己拿了王相的地契商契。
  “单良平。”他报出这个名字。
  “这人应该是帮王相看管粮仓的人,赶来边关的这段时间,小臣有几次想看一下军粮情况,但都被他阻拦了下来,因小臣明面上还是王相的人,不好与他为难,那些跟着看守粮仓的人,也更听此人的话,此人俨然说一不二。”不管为何,这批粮草一定有问题,先赶紧推卸责任再说。
  楚郁手指扶着窗沿轻敲,面容上露出思索之色,嵇临奚就趁这个时候,继续心疼狠了地看他瘦下来的脸颊,心里盘算着到了边关要怎么给心上人补回来。
  他既是要来报恩当殿下丈夫相公夫君的,自然要精修夫道。
  在京城里除了办理政事读书苦精自己的能力,其余的时候,他要么练棋,要么学煮茶学做饭,只为了两人成亲之后,他能日日把恩人、美人、心上人伺候得舒舒坦坦,最好是下床都得他嵇临奚抱着,若能将殿下伺候得离开他嵇临奚就难以生存……
  只是这样一想,难以形容的畅快感从脊背一下窜到天灵盖,说是头皮发麻也不为过。
  等自己将殿下伺候好了,就能小意温柔哄骗殿下与自己成就床榻上的美事,殿下如此心善的人,只要他嵇临奚厚一点脸皮,求上几句,说不定还能完成话本子里的那些故事。
  长工与骄骄公子。
  武夫与骄骄公子。
  权臣与骄骄太子。
  权臣与骄骄皇帝。
  抑制住满心的奇巧yin思,他狠狠唾弃了一下自己。
  嵇临奚啊嵇临奚,你真的不能再为色所迷了,显得不像个正经人,若是被殿下察觉出来,他大概是要害怕远离你的,至少在殿下面前,你要装出你的人模人样,你的温文尔雅,你对百姓的关怀,对边关的忧心……
  指甲陷进掌心里,他逼着自己清醒几分,心忧道:“殿下,可是有什么不对劲?”
  楚郁抬头,望着他笑了笑,掀开车帘,看着前方两边立着山的路,“前面是狭路。”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