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齐娘子瞥他一眼:“况且今日临奚已经把衣服换回来了,他还不够尊重你这个老师吗?”
  怀修永没话说了,只甩袖哼了一声,片刻,他透过窗看了外面的嵇临奚一眼,“他敢不尊敬我么?昨日话都不敢与我说一句。”
  面色却是缓和了下来。
  窗外天色正好,嵇临奚正在带两个孩子玩,又过了半响,怀修永抵唇,看向齐娘子,清了清嗓子:“你这身衣服……他确买得不错。”
  “钗子,钗子也好看。”
  齐娘子笑了,撞了他一下,把他撞得一个趔趄,拿手撑在窗上。
  “得了吧你,你是他老师,还能缺了你的不成。”
  ……
  房中再没了声音,蹲在地上的嵇临奚将手中竹蜻蜓递给两个孩子中的一个,不动声色扶着双膝起身,见怀夫子出来,去自己房间里取了礼物,恭恭敬敬递上去,温顺道:“老师,这是从京城那里带回来的砚台与毛笔,望您喜欢。”
  怀夫子看他好一会儿,这才伸手接过,“有心了。”
  或许,妻子的话是对的。
  嵇临奚走到今日纵有他们的帮助不错,可到头来靠的还是嵇临奚自己,这天下间想要考取功名的文士学子,大多数也无非也是奔着功名利禄、跨越阶层,自己个人的喜恶无法改变什么。
  但有一点,他还是不想放弃。
  他站在台阶上,手掌按在嵇临奚的肩膀上:“你高中探花郎,我与你师娘都很为你高兴,我俩只望你日后为官能为民做事,勿丢了一颗良心。”
  “否则你就不要回来见我们了。”
  嵇临奚垂首,轻声应是。
  ……
  嵇临奚在上江镇待了五日,这五日里,他拒了外面邀约,陪着怀夫子去见认识的老友,喝几盏茶,又应岳天书院山长邀请,在书院里授了一节课,山长连连赞叹,“怪不得当初要去京城相府求学,如今气度与学识,堪称脱胎换骨,当初怎么不是我收他,让他落到你手里。”
  边上的怀修永冷笑道:“当初我可是来找你的,是你自己说身边有学生了。”
  山长一哽。
  好像确实是这样。
  第四日的时候,嵇临奚正在院里劈柴,听到外面有人在敲院门,怀夫子在书院里教书,齐娘子带着两个孩子去赶集市,来的是谁?
  他起身来到院门前,透过门缝看了一眼,而后打开门,神色惊讶:“赵韵姑娘?”
  外面正是许久没见,已经被他忘得干干净净的赵韵。
  赵韵笑着道:“是我,听说嵇公子中了探花,来为你贺喜了。”
  听此一言,嵇临奚更是惊讶,他打量着赵韵,发现对方比起从前有了不小的变化。从前的赵韵清丽坚毅,但周身是小女儿家的天真茫然,现在的赵韵,眉眼间多了利落的大方,只残留着两分少女稚气,那些茫然天真,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赵韵回头:“将贺礼送进去吧。”
  那些人嘴里说着是,小姐,然后捧着手中的贺礼进了院内。
  看来上次离开邕城前往相府后,赵韵果然做了改变,还得了运道。
  嵇临奚抱臂思索。
  赵韵朝他看来,他放下手,笑道:“我真没想到你会来,我去给你倒杯茶,等会儿。”
  两杯茶放在院中的石桌上,绿树荫荫,一片落叶飘了下来,打了几个旋之后,落在地上。
  赵韵坐在石椅上,端起茶来喝,嵇临奚有打探之意,她也不瞒,说她那日回去之后想了好几天,告知父母自己想拿钱做经商投资的打算,最开始父母并不同意,觉得她一个女儿家做这些太危险了,求一个生活安稳才是最好的选择,只后面她坚持不懈,父母这才松了口,而后她一边请人教自己学习认字,一边从最简单的采买货物倒卖入手。
  “那位公子给我的官契,真的很有用!”赵韵此前只以为,那官契只能保她家里十年的养鱼收入,心中已是万分感激,没想到此物的用处比她想象得大得多,“我想着去客栈酒楼问问,他们要不要收鱼收菜,原本他们都不想和我谈的,看到我拿出来和官府的书契后,一下就转变了态度。”
  “我后面去给酒楼客栈跑货,有些地方遇到土匪,看到我身上有官契,也忌惮官府不敢对我动手。”
  嵇临奚听完,忍不住暗戳戳有些嫉妒起来。
  美人公子什么都为她考虑了,进可经商致富、退可稳本安虞,女子手持一封与官府的合作书契,在邕城这些地方,便没有人胆敢为难,否则就是与官府作对。
  而自己却要奋力拼搏才能有今天的风光。
  但这嫉妒转眼而逝,他饮下一口茶,得意想着,自己还是不一样的,美人公子对赵韵,不过是对弱势者的怜悯同情,奖赏难免为赵韵余生考虑,对自己,却是给了一条上限无限高的路,这条路的尽头,权力与美人他都能握得。
  “嵇公子……”赵韵欲言又止。
  “赵韵姑娘请说。”也是因为美人公子待赵韵有爱护之意,嵇临奚此时也有了几分想将赵韵视为自己妹妹的念头。
  “你在京城……见到那位公子了吗?”
  嵇临奚多敏锐的人物啊,从这突然紧张微怯的语气中,听出了赵韵并不是那么想当他妹妹。
  难道——
  他看向赵韵,见赵韵双目含着期盼等他的回答。
  这神情,这语气,这姿态——
  他一下坐直了身子,刚才还十分闲适的懒散表情也没了。
  赵韵想跟他抢人?
  “嵇公子?”赵韵又问了一遍他。
  嵇临奚轻咳了两下,转头拿袖子遮了遮脸,再转头,已经一如往常。
  “你说的是邕城那位给我们奖赏的贵公子吗?”他决定再给赵韵一次机会。
  赵韵连连点头,如今的她,已经能坦然说出一些自己的想法,只还是有些羞怯,“是的,我一直挂念着那位公子,只是不知道他在京城是否安好。”
  “若嵇公子见过他,能告知我他最近的近况便好了。”
  果然是想与他抢人!
  休想!
  做梦!
  嵇临奚心中咬牙切齿。
  好你个赵韵,早知如此,我当初何必对你说那些话,你现在这番话这和恩将仇报有什么区别!不说我与那位公子相配便罢了,居然还说你一直挂念!
  “哈……哈哈。”他虚伪地笑了两下,“京城太大了,我也没见着那位公子,不知他近况如何。”
  “他身份太高了,便是我成了探花郎,于那位公子眼里,也不过是抬手拂去的灰尘。”
  “这样啊……”赵韵失望,“我还以为嵇公子你能看到呢。”
  看到也绝不会给你说。
  嵇临奚瞬间没了留赵韵继续说话的心,只随便说了几句,就结束了话题,赵韵如今也懂得看人脸色,见他面色不佳,有逐客之意,不知自己刚才哪句话说错了的她站起身来,知情识趣地提了辞别。
  只出了院子后,望着天空叹了叹气。
  连嵇公子在京城待了这么久也没看到那位公子,看来只能自己去京城看一眼了,到底还是嵇公子说得对,凡事要靠自身,勿要倚靠他人。
  看着她背影消失,嵇临奚这才不再掩饰自己糟糕的脸色,一口气喝完最后的茶,将茶杯重重放在石桌上。
  缓了好一会儿心情,安抚自己反正赵韵也去不了京城,更见不了美人公子,他这才吐出一口气,继续去劈柴了。
  也是因为赵韵,他觉得邕城不能再留,自己得赶紧回京城。
  邕城有一个赵韵,谁知道京城有多少个赵韵,美人公子可是太子,想当太子妃之人一定不在少数,若是自己回去晚了,到京城听见太子迎娶太子妃的消息,那他可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念及至此,他劈柴的速度加快,直劈了一面墙的柴火,将水也给挑满,约了马车,第二日趁天还没亮,留了一封信,又拿砖头压着一袋子钱,自己收拾收拾东西上了马车。
  掀开车帘,嵇临奚最后深深望了一眼这处被夜色笼罩的小院,他知道自己以后是不会回来了,便是再回邕城,也不会来怀夫子家中。
  他们的师生情,就止于此。
  “走罢。”
  他放下车帘。
  来去皆一人。
  不同道来也不同路。
  ……
  历经多日,回到京城的嵇临奚,正好接到了朝廷任命官员的文书。
  封他为从七品监察御史,主监察百官、巡视州城县、纠正刑狱、肃整朝仪。
  他一听都知道这官比待在翰林院里成天看书整理资料好太多,心中喜不自胜,忙叩谢皇恩。
  来人将监察御史的七品浅绿色衣袍给了他,让他明日去往御史台报道。待对方离开之后,一旁管家忙对他贺喜,嵇临奚是个上道的人,又来到王相书房里表一番忠心,这才准备回往自己的房间试这让无数读书人追逐的官服,穿在身上到底是什么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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