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自个儿如今中了探花郎,可不得回一趟邕城告诉怀夫子齐娘子这个好消息吗?
  虽不舍美人太子,但这是必须要做之事,否则以后等自己当了官,别人攻讦他忘本背师,那他嵇临奚的官路也就到此为止了。
  但他会尽快赶回京城,好不容易得见美人公子,是半点都再离不得,要让他再经历一次两年的分别相思之苦,绝无可能。
  管家拉住他,“邕城过会儿再回,相爷派老奴来请你呢!”
  嵇临奚收拾行李的手一顿。
  请?
  看来王相是打算把宝压在自己身上了?
  他心中一喜,忍而不露,装作惊讶的样子,放下东西跟着管家去王相的书房了,路上一想或许不对,科举之事分明是摆着有人算计王驰毅,王驰毅落了下来,自己爬了上去,王相未必不会怀疑自己有嫌疑。
  他得好好想想进去怎么说。
  想了一路,跟着管家踏进门时,他当即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草民嵇临奚见过相爷。”
  靠近的脚步声,是王相亲自来扶他,语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还要和蔼,“临奚小友,你如今已是探花郎,不用这么多礼。”
  嵇临奚肩膀还是在发颤。
  “怎么在发抖?”王相像是才察觉到嵇临奚的害怕,关切道:“你可是在害怕什么?”
  嵇临奚抬头,紧张道:“草民不是有意夺公子探花郎之位的,草民也不知会如此,求相爷责罚……”
  不等他说完,王相深深一叹,“你能拿探花,是你的本事,我欣赏你还来不及,怎么还会责罚你?”
  他叫人搬来椅子在自己身边,让嵇临奚坐下,又让人端来茶水放在嵇临奚手边,“至于我那个儿子啊,唉,是他时运不好,不怪任何人。”
  嵇临奚听了他的话,慢慢放松了,神情镇定了许多,眼中透着感激信赖之意,又想到什么,恨恨道:“此事分明是有人算计公子和相爷您!”
  “哦?怎么会这样说?”王相将杯盖搭在杯沿上。
  嵇临奚开始分析:“此事早不爆出,晚不爆出,偏偏挑在刚刚出榜京城各学子还没回家的时候爆出,那自杀的举人身后必定有人指点,否则正常人要自杀,早就偷偷自杀了,哪里会前往酒楼控诉一番再当众自杀?”
  “那幕后之人怕是早有猜测公子会被推做探花郎,他不想公子做探花郎,因公子做探花郎会阻了他的路,才有此一计。”
  “借举人自杀一事挑起落榜学子心中伤心怒火,让他们相信公子真的作弊了,再请人从中点火,促使他们去往京兆尹报官,而后暗中操纵流言越演越烈,扩大平民学子与世家大族的矛盾,逼迫圣上殿试设公,此人必定十分了解公子,知道公子的本事,才敢如此谋算计划。”
  他咬牙切齿:“简直其心可诛,就是不知道是谁设下这么下作恶毒的计谋!”
  王相没想到他竟如此敏锐,察觉到这些,对他的评估更是往上提了提,那一点怀疑也被打消得干干净净。
  “事已至此,本官也就不瞒你了,我儿此事,确有人在背后设计。”他将茶杯放在桌上道。
  “相爷可知那人是谁?”嵇临奚目光微动,打探道。
  王相想起过往,神色也变得阴沉。
  自那张布着白斑的嘴唇中,阴森吐出两字:“太子。”
  第59章
  “太子?”
  沉浸在这份恨意中的王相不曾看到嵇临奚一下阴鸷下来的目光。
  等他抬眼的时候,嵇临奚已经一副毕恭毕敬再不能恭顺的样子。
  王相将自己与太子的过节一一道来,只其中粉饰了一下,于是他成了含冤被欺的人,太子成了心机深沉忘恩负义之辈。
  这正是嵇临奚表自己忠心的时候,说什么只恨自己没有能力,不能为相爷解忧,只这份忠心有多少分真,有多少分假,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王相嘴巴有些干,他端起一杯茶来,递到王相手中,王相喝了茶后,终于说出请他过来的目的。
  他道:“你既成了探花郎,朝廷就会给你安排官职,在太子眼中你已经是我的人,想必会从中掺一手,让你在翰林院里当一个籍籍无名的编修。”这话当然是谎话,探花郎被册为翰林院编修是常事,但不如此说,怎么能让嵇临奚与太子之间产生龃龉,又怎么能让嵇临奚更对自己感恩戴德?
  “本官这里会为你周旋,看能不能为你谋一个监察御史的位置。虽品级不甚太高,比编修还低一等,但权限比翰林院编修好太多,也好攒政绩往上爬,只要你攒够政绩,明年本官保管你破格往上爬个两级。”
  听到这里,嵇临奚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王相这是要把他当自己人培养了,还是核心人物。
  他心中怎大喜一个了得,当即又跪在地上,磕头谢恩道:“多谢相爷提拔!小人一定不辜负相爷的恩情,此后为相爷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王相看他满脸毫不掩饰的磅礴野心,一个有野心,又聪慧的人,只要有人在背后推一把,就能很快爬上位,但也有可能不慎死在阴谋倾轧中。他在嵇临奚身上投注,若嵇临奚未来真有一日成为权倾朝野的权臣,自己今日的付出未来就会得到更多的回报。
  “快起来吧,临奚小友。”他伸出双手将嵇临奚从地上扶起,感慨着道:“我也是欣赏你的才能与文识,机会给到你手上,想要爬到什么程度,却是要靠你自己的努力和造化。”
  他是了解太子的人。
  如今圣上身体不好,他必须早做和太子对弈的打算,要推新人入其中用来制衡太子的势力发展,况且……他也该与安贵妃搭桥了。
  皇后显然无法左右太子,但安贵妃却可以把控六皇子,仔细想来,六皇子作为皇位继承人,才是对自己最好的选择。但这件事要背着圣上来,当初自己之所以站太子一派,不过也是陛下授命,让他探一下太子是否有谋朝篡位的心思。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期间王相听见嵇临奚要返回邕城,特地叫管家去库房里拿一袋金叶子赏给嵇临奚,嵇临奚自然又是磕头谢恩,拿了钱千恩万谢地跟着管家走出了书房,回自己房间继续收拾行李去了。
  “老爷,此人日后若是叛了我们……”一旁在嵇临奚在时始终没开口的幕僚长史郭行桉,语气尤带疑虑,“那日太子戴帽,他可比另外两个都殷勤……”状元郎和榜眼只是略略低头弯腰,他是恨不得把头低到地下去,“怕只是墙头草。”
  王相重新闭上眼睛,召来侍女给他揉头,“此人无父无母,身份不过一卑贱平民,却野心勃勃,这样的人,谁能给他的利益最多,他就会为谁效忠,当谁的狗。”
  “太子,呵,他可驾驭不了这样人,这人要的,太子更是给不了,只有本官能给,他自己意识到这点,就算太子朝他伸出橄榄枝,他也不敢接。”王相语带笃定和讥讽。
  相爷如此说,郭行桉也就不再多开口,只道相爷聪慧。
  王相听出他心中还是不放心,掀了掀眼皮:“便是太子那等眼中容不得半点泥沙的人,也看不上嵇临奚,太子更想要的是沈闻致那样的贤臣人才,而不是一个奸臣苗子。”
  郭行桉恍然大悟,“相爷高明——!”
  这一次是真心实意,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王相嘴角轻轻一扯,但想到还在大理寺中受苦的儿子,也顿时没了心情,本该是自己儿子的探花郎,却因为太子横插一脚,让它落到一平民头上,自己还要出手扶持,心中已是一片郁卒,对太子恨意更深。
  ……
  来时粗麻布衣,归时衣锦还乡。
  嵇临奚到邕城的时候,他高中探花郎的消息已经传遍了邕城,邕城大大小小的官员来城门口迎接,更有一群乡绅商贾备上贺礼,刚下马车,他就被宴请到邕城最好的酒楼里,与这些他从前见着都要点头哈腰的人物推杯换盏。
  席间谈笑风生,连以前乡试时看着威严无比的知县都来亲自给他倒酒,待遇比之还是举人之时,更胜许多筹。
  “没想到啊,我们邕城竟也能出一位探花郎!此后邕城也是一个人杰地灵之处了。”
  “嵇探花,您以后前途无量,可别忘了我们。”
  “年纪轻轻就高中探花郎,嵇探花,您是这个——”
  身穿锦衣佩戴白玉的嵇临奚,虽才下马车身上染有风尘,但探花郎的声名加之于身,又有锦衣为衬,在这邕城,是独一份的俊美,有如天神下凡。
  他手中端着酒杯,身上已不见当初入学时的窘迫落魄,抬手饮酒时,宽大的袖子正遮挡住他的笑意。
  在京城,他这个探花郎不如别人的状元郎风光,还要被状元郎出言讥讽身份,但在邕城,没人来抢他的风头。
  今日有谁得意过他?
  饮酒为始,喝了几杯后,他坐在椅子上开始享用饭食,桌上山珍海味、珍馐美馔,比他当时做假道士在王老爷家里骗吃骗喝吃得还要好,曾经梦想就是睡在王公子那张厚实的锦衾鹅被床上,日日吃得所谓的神仙饭食,以为这样就能满足,但时至今日,才知什么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欲壑难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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