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现在王相已经进宫,觐见了皇上,皇上未曾接见他,他现在还跪在紫宸殿外请罪。”
  “看来这一次,王相要跌一个大跟头了,只怕丞相之位不保。”
  “未必。”
  “未必?”
  “他到底还是父皇最器重的臣子。”纱帘中的楚郁,将手中的册子往后翻过一页,“身居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朝中一半朝臣都是他的势力,父皇用他用得得心应手,连他贪污巨额银两之事都能睁只眼闭只眼,只是一个旁系亲属,这件事最后大抵还是高拿轻放。”他轻描淡写的嗓音,带着嘲讽的味道。
  “那我们邕城县一行不是白费了功夫?”云生露出惊诧失望的神情。
  “也不算白费功夫。”楚郁握着册子起身,手背掀开了纱帘,“经此一事,孤这个太子在别人眼中,是善蠢意气,事后王相为了‘教训’孤这个太子也会冷淡于孤,孤对父皇已经没了多少威胁,父皇便不会时时刻刻把孤放在心底警惕。”
  “太子式微,六皇子式盛,父皇接下来警惕的,该是六弟了。”他扯了扯唇瓣。
  云生聪慧,“殿下是打算韬光养晦?”
  “不如此又能如何呢?”楚郁轻笑,“满朝的臣子是父皇的臣子,父皇现下身强体壮,孤这个太子虽身在文华殿接受储君的教育,却连一件真正意义上的政事也未曾接触过,和一具死物一般的摆设有什么区别?”
  “难道就这样一直退让下去?”云生咬住牙。
  他不明白。
  殿下如此出色,皇上昏庸无能,为什么不早些把江山社稷交到殿下手中,反而牢牢把握住住不放,忌惮殿下到如此地步。
  一朝之弊越是拖下去,越是积重难返,这样的道理,皇上难道不懂吗?
  “谁让孤没有自己真正的人,连这个太子的位置,都要示弱才能保住。”楚郁捏着手中的册子,仰头隔着薄薄的纸页,去看那温暖的光芒,“母后要我广结党羽,护我太子之位,殊不知这‘党羽’皆是腐烂之辈,无人真正忠于我,越是广结党羽,越是容易走入末路。”
  “便是最后由着他们推我上位,也不过是挟恩索更大的利,为害一方百姓,如此这样一群臣子……”玉白的面颊上,是极为冷漠的神色:“不如等待时机,全部扔弃。”
  “蚩城县的事不用继续调查了,现在所有的卷宗封存,留待日后启用。”
  ……
  托师爷的帮忙,在缴纳了一百两又一百两的银子后,嵇临奚进了当地一处书院,身上的一千两,也只剩下了七百多两,这所剩的银两大多被他换成了银票,只留一些银子在身上供日常所用。
  这个时间点进入书院,已经是极晚了,书院春正月开学一次,秋八月开学一次,现在都快到了授衣假,学生们熟识的都熟识了,有了自己的圈子,正是排外的时候。
  监院给嵇临奚随意安排了一间学生斗室,他是新加进去的学生,为此还添了一张床,但也只是一张木床,剩下的什么都没有,要他自己添置。
  山长给他放了一天的假,让他去采买斗室用品。
  嵇临奚在街市上买床被洗漱用品时,就这么水灵灵地和赵韵再次相遇了,因他现在是真容,不再做遮掩,赵韵没有认出他,当然,赵韵也没有看他,她正在卖鱼,身边的大抵是她的父亲。
  嵇临奚当没看见,他是连伪君子都算不上的烂人,虽不会做出王贺那种禽兽不如的事,却是个‘脱胎换骨’后就不喜欢和以前搭扯上关系的人,况且他还要用这副面貌留着以后和美人公子再见,若是赵韵知道他就是以前那个坑蒙拐骗的“楚奚”,那就多一分风险。
  美人公子不是给她和官府签了购鱼的书契吗?
  怎么还出来卖鱼?
  这样的疑惑在心里绕了一圈,他就抛之脑后了。
  回到书院的嵇临奚,将木床给铺好,他还给自己买了身新衣服。
  床被、纸笔、新衣服,这又是一笔开销。
  换了新衣服,明显要暖和很多,房间里没有铜镜,嵇临奚低头理理腰,又理理袖子,最后一挺胸膛。
  若是自己用这般模样出现在美人公子面前,多多少少也能吸引到美人公子的视线罢。
  唉,想美人公子了。
  他这样不要脸的人一想,就是脑子想,心也想,身下更想。
  偏偏昨日又说了要克制忍欲。
  忍、
  忍、
  忍、
  忍……
  算了,再放肆这一天,明天开始读书再忍,也不差这么一天。
  这么想的嵇临奚,刚钻进崭新的被窝里打算做快乐爽利的事时,又一摇头,咬了咬牙,将被子从头顶扔下。
  不行。
  今日若是放纵了这次,就会有下次,下下次,万不能破例。
  有句话说得好,但到底是哪句话,他又想不起来,只知道大概的意思是如果平时对自己的要求差不多差不多,到最后就会差很多,彻底失败,一事无成。
  念及至此,嵇临奚转头去拿了监院发给他的书,但满脑绮思,那些之乎者也,入了他的眼都自个儿变成香艳唇舌。
  如此反复几次,他焦躁地锤着自己脑袋,“读啊!!!!”
  再不读,美人公子就要离他远去了!难道要一辈子当一个混吃等死的废物,看着美人公子投入他人怀抱吗?
  【“抱歉,奚公子,你给不了我想要的东西,我等不了你了……”穿着红色嫁衣的美人公子,纤纤玉手拨开面前金色流苏冠,凄凄失望地望了他一眼,而后转身投入黑衣剑士的怀中,揽着美人的黑衣剑士,轻蔑鄙夷地瞥他一下,而他只能双手空荡荡,两袖清风地看着美人公子离去,跪在地上双目流出两行泪……】
  这样的画面,震得嵇临奚一下瞪大了丹凤眼,“不!!”
  绮思一瞬间散去,理智回笼,他脑袋用力一晃,将那画面摒弃,握紧手中的书埋头看了起来。
  等放了学的学子回到斗室,推开门,就看见这新来的学子借着昏暗的夕阳光芒看着手中书籍目不转睛,口中念叨着:“夫政也者,蒲卢也。故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
  第27章
  地面上铺着的白雪,反射出白茫茫的天光,为了防止课室里的学子打瞌睡,夫子特地开了牖窗,这可苦了坐在最后靠窗位置的嵇临奚,窗一开,刺骨的寒风朝全身扑了过来,他坐在桌前,握着书的手都冻得青紫,却还是咬着牙关撑住。
  不过是受寒而已,他幼时也不是没有受过,现在受又如何?
  开了窗以后,夫子回到台上讲史学。
  嵇临奚虽在十二三岁的时候在书院打杂偷听课,之后又买了许多杂书观阅,让肚子里装了点糊弄人的墨水,但走的终究是旁门左道,不是正途,时间一长,他心性也无法正起来,便是听夫子讲那些历史故事,别人听的是主角忠君孝母,他听的是配角狡诈弄权享乐。
  双方根本不在同一条路子上。
  但这不妨碍他听得认真,讲课的夫子看他如此上进好学,眉头一挑,叫他起来,嵇临奚握紧拳头好取暖,扶着桌子起身。
  “夫子。”
  夫子看着眼前这俊美的少年郎,问了一个问题,他问的倒也不难,就是刚才提及的朝代里的一个变法,问嵇临奚变法的内容。他刚才讲学时只略略提及这个变法,因这变法内容大部分学子都能倒背如流,但这偏偏难住了嵇临奚,他连这个变法的名字都是现在才知道,如何能知晓变法内容?
  答不出来,夫子冷脸罚他站着,又训斥了一番其它学子学习不要装模作样。
  嵇临奚恭恭敬敬站了起来,未有解释之词,只这节课业结束后,顶着冻僵的双腿追上夫子,谦卑道:“老师,我才进的书院,之前没有读过多少书,烦请你给我说一说我该看哪些书,我一定好好去看,下次答出老师的问题。”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矣。
  不是教书的夫子就能被称为老师,只有德高望重能够引导后辈的才能被叫做老师,一个长相上佳的学生在你面前低头谦卑有礼地喊一句老师,是个人都很难再冷着脸色。
  夫子面色微缓:“还算有诚心。”
  便将该读的书都说给嵇临奚听。
  嵇临奚又是连声道谢,这才回了课室。
  乡试就在明年八月,在此之前,他还要通过县试院试,如此才能取得考试资格,留给他的时间已然不多。
  ……
  漫长的一日讲学过去,手脚几乎已经没有知觉的嵇临奚第一件事不是回斗室,而是一马当先跑往书院膳堂。
  读书不仅是一件耗费脑子的事,还是一件耗费体力的事,他中午就只吃了四个馒头,现下饥肠辘辘,宛如饿鬼在世。
  到了膳堂,打了十二两的米饭,配着粗糙的饭菜,猛地往嘴里扒了几口,嵇临奚方才觉得整个人活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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