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方宜扶着栏杆,眼前湛蓝的大海一望无际,十分轻松惬意。
  过了一会儿,余濯将船停在海上,教他们钓鱼、捕鱼。没想到,沈望操作起渔具十分利落熟练,就连船上的机械化捕鱼网,他也略懂一二,和少年配合得极好。
  随着渔网从深海中被牵回甲板,不少鱼蟹在浅水中蹦跳着,沈望戴着手套捡出不少形状奇奇怪怪的鱼。
  “你看,这是黑鲷。”一只身上布满暗褐色横带的鱼扑腾着,沈望抓起它放入水箱,“晚上可以红烧、清蒸,这种鱼在海里特别多。”
  苗月撇撇嘴:“它有点丑丑的。”
  “但它很好吃的,哥哥做给你吃。”
  沈望挖宝藏似的,从网上来的海藻中抓出各类鱼,一一科普着。苗月十分好奇,一双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瞧着,方宜也不禁被吸引。
  “你怎么懂这么多?之前都没听你说过。”她有些惊喜地问。
  沈望蹲在甲板上,一边挑捡着海货,一边抬头笑说:“我外婆家就在一座南方的海岛上,小时候,我去过暑假,我外公就会带我去捕鱼。每天晚饭吃什么,就要看我们当天抓到了什么……”
  他絮絮叨叨地讲了些趣事,说吃不完的鱼父亲就带他去集市上卖,卖来的钱全用来买玩具小汽车……
  方宜听得专注,不禁有些向往。她不敢想,像电影里那样全家都疼爱着一个孩子的故事,也会出现在现实里。
  沈望说着,发觉了她的沉默,有些不好意思道:“是不是我讲太多了?”
  “没有,我很喜欢听。”方宜真诚地笑,她不是不想回应,只是自己的童年实在没有什么能拿出来分享的。
  “你如果喜欢的话,今年夏天我带你去我外婆那儿玩吧,我们一起去海上捕鱼。”他欣喜地提议,“虽然我外公这几年腿脚不好,不能出海了,但他烧鱼特别好吃,比北川的大饭店都要好。”
  方宜微笑着点点头。
  沈望蹲在地上,将湿淋淋的鱼举到苗月面前逗她,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好不温馨和谐。
  一下午在欢笑中转瞬即逝,苗月玩累了,返程时趴在沈望怀里睡得香甜。余濯站在船头的夕阳中,少年的身影是那样意气风发。
  方宜望向笼罩在日落中的碧海市,温和清凉的海风拂面,内心宁静。
  停好船,时间已经接近五点,大家都已经饿了。这个点再回去买菜、做饭就要很晚了,沈望和方宜商量了一下,决定在社区找家餐馆随便吃些什么。
  沈望招呼余濯一起去,少年也不认生,乐呵地答应了。
  一行人踏着夕阳往回走,顺路路过院子,准备现将背包和渔具放回去。
  方宜推开院门的瞬间,却意外地闻到了一阵饭菜的香气。正是饭点,起初,她以为是附近居民家在烧饭。
  可走近几步,看到厨房亮着的灯,她脚步猛地停住。
  半敞着的窗里,郑淮明微微低头,黑衬衣挽在小臂间,手执菜刀,正在案板上切着什么。一旁的灶台上,火苗燃烧,一盏小锅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小院中的食物香气正是从厨房里飘出来的。
  方宜惊讶地瞪大眼睛,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郑淮明会做饭?
  记忆里,她从没见过他切菜的模样,方宜还以为他那双漂亮的手只适合拿手术刀。
  郑淮明闻声转过头,透过老旧的窗子,他似乎不意外她的震惊,浅浅地笑了一下:“回来了?饭马上好了。”
  他的笑意如此柔和,全然没有清晨对话时的阴沉和嘲讽,如纯白的雪色般清朗。方宜有些恍惚,仿佛这一扇窗超越了多年的时光,又见到了大学时的郑淮明……
  那时,每周四下午郑淮明都在医学院一楼的教室上课,为了能早些看到方宜,他都会坐在靠窗的最后一排。她来了就会小心翼翼地藏在树丛里,朝里面望,他对她笑,无声地用口型告诉她马上就下课了。
  后来,去的多了,慈祥的老教授终于调侃道:“谁的家属在窗户外面啊?外面那么冷,进来等吧!”
  全班哄堂大笑,起哄的声音连绵不绝:
  “是郑淮明的女朋友!”“老师,我们医学院男神已经名草有主了——”
  老教授乐呵说:“哟,人家天天陪女朋友还能考第一,其他人反省一下?”
  方宜赶紧把头藏下去,满脸通红。
  回忆翩然而至,那时幸福的、轻盈的时光竟还会有碎片留存在身体里,平日里深藏在她自己都发现不了的角落,却会在某些时刻浮现,带来一丝温暖……
  只是,不知何时,他的笑容不再干净澄澈,她的眼里也再没有了纯粹的依赖和仰慕。
  方宜怔怔地问:“你怎么还没走?”
  太阳一点、一点落下,沉过远处屋檐的瞬间,院子里骤然暗下去。
  郑淮明哑然失笑,拿刀的手顿了一下:
  “我没说过我要走,只是休息一下。”
  方宜回忆了一下,他早上进屋前确实只说借用卧室,看着满满当当的灶台,一时间哑口无言。
  玉米排骨汤拿小火炖在汤锅里,京酱肉丝、地三鲜和肉沫豆角已经炒好,拿保鲜膜封好放在一旁。郑淮明还在切着青椒丝,似乎还有菜没有做完。
  见她一直没有出来,沈望疑惑地走进院子:“方宜?”
  待他看见厨房里郑淮明的身影和一桌菜,嘴角的笑意立即淡了下去。他看了看方宜表情,颇有些不满道:“郑主任,我正准备去餐馆吃饭,先回来放下包。”
  或许是计划好的独处被打乱,他的语气算不上好。
  可郑淮明只是伸手将煤气灶关上,手里垫了一块防烫布,慢条斯理地将小锅撤下,盖上锅盖。他眼睫微垂,温声道:“如果你们想去外面吃,这些就放在冰箱里吧。”
  郑淮明不卑不亢的态度反而把沈望噎了一下。
  如果执意放着屋里做好的饭菜不吃,倒像他挑刺了。
  “有郑主任准备这么丰盛的晚饭,我们怎么会还去外面吃呢?辛苦你休息日还大老远从北川跑来。”沈望笑说,“不过还请来一位客人,这些菜可能不够五个人吃。”
  方宜不明所以地看向他:苗月只能算是个小孩子,这几个菜绰绰有余了。
  沈望眼里是难掩的胜负欲,挑明说:“今天我们捕到几条新鲜的鱼,我也来和郑主任切磋一下厨艺?”
  郑淮明敛下目光,难得的低顺,淡淡笑说:
  “我厨艺不算好,只是几道家常菜,没法和沈先生比。”
  没想到对方不接这暗潮汹涌的战书,沈望耸耸肩:“郑主任就别谦虚了。”
  说罢,他回院子里挑了一条最肥的黑鲷,搬板凳在水龙头旁利落地杀起鱼来。方宜退出厨房,回庭院里收拾桌椅。
  夕阳已经完全落尽了,院子里昏黄的小灯亮起,照出一片柔和的光。余濯在屋里陪苗月玩耍,她凑了几个凳子,搬到石桌旁。
  这时,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闪着“李栩”的名字。
  方宜有些疑惑,李医生怎么会这个时间给她打电话呢?但怕有什么急事,还是接了起来。
  李栩略显焦急的声音响起:“郑主任,您在家吗?这里有一份关于采购的文件需要你签一下字,我值完班来找您行不行?”
  方宜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拿错了郑淮明的手机。
  都是黑色的透明外壳,她的手机在羽绒服口袋里。
  “不好意思,李医生,我拿错电话了。”她简洁地解释道。
  “方、方宜姐?”李栩不可置信,“你不是在碧海吗?”
  “我是在碧海,今天你们郑主任来看苗月。”方宜刻意说得很官方。
  李栩性子急藏不住事,语气惊讶:“可是郑主任晚上还有大夜班啊,他昨天通宵值班,今早六点多才从医院走。”
  庭院另一头,厨房暖白的灯光中映出郑淮明挺拔的背影,他一身黑色大衣,默然站在稍矮的灶台前,低头翻动着炒锅里的菜。
  这样的场景实在与他清冷的气质格格不入,他似乎更应该出现在会议桌的中央、手术台前,或是那些挂着光彩吊灯、明净敞亮到冰凉的地方。反正不是这里,一个沿海小院简陋、潮湿、连窗子都合不拢的厨房。
  “是吗?”方宜拿着手机的指尖因用力微微发红。
  六点多出发,十一点到碧海,大概连家都没时间回一趟。
  “方宜姐,你……”李栩有些犹豫,但心里的担忧还是超越了理智,轻声说,“你也劝劝主任吧,他这样身体会受不了的。前两天他去参加一个饭局,喝了不少酒。我去接他的时候,他胃疼得厉害,路都走不了,我把他架回家的,但他也不让我进门……”
  “医院什么工作要喝成这样吗?”方宜不自觉地皱眉。
  李栩老实答道:“不是医院的事,好像是什么朋友,我也不认识。”
  联想到郑淮明早上苍白的脸色,方宜眸底一暗,他胃病那么严重,还非要去饮酒作乐糟蹋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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