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还没说完,他就痛吟一声,蜷缩起来,捂住了渗血的额头。
  方宜心头一紧,顾不得其他,连忙一边吩咐谢佩佩去接一点热水,一边亲自扶沈望平躺下。她感到自己指尖在止不住地轻颤,胸口好像有一团火就快要冲出来,连带着四年前的痛苦与屈辱……
  其间,整个病房陷入骇人的寂静。郑淮明强忍疼痛,冷眼看着她轻柔、小心地照顾另一个人男人。
  女孩柔声问:“好点了吗?”
  得到沈望的点头,她才缓缓回过身,压抑已久的怒火终于爆发。
  “故意让你误会……”方宜冷笑一声,眼里无悲无喜,如一片寂海,水面下却暗流涌动,“你以为你是谁?全世界都要围着你转?”
  惨白的灯光下,郑淮明轻轻颤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几下。
  “你不会说,打他是为了我的幸福吧?当年是你提的分手,郑淮明。”愤怒与控诉交杂,终于如决堤般涌出,方宜有一瞬地情绪失控,脱口而出,“你现在假惺惺地演给谁看?是真的因为怕我婚姻不幸,还是因为你的胜负欲,巴不得我过得不好?”
  说出来的那一刻,方宜只觉得胸口那一团闷热难耐的郁结陡然消散,变得空荡荡的,寒意闯进去,整个人也从怒气中逐渐清醒。
  她随即有些后悔了。
  因为只在一刹那,郑淮明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得一干二净。方宜从没见过一个人的脸色能差成这样,几乎是青白中带着几分灰败,阴沉得吓人。他眼里涌起丝丝缕缕的震惊、愤怒,和无法掩饰的痛楚,还有一些她看不懂的晦暗情绪,就像风暴来临前的暗波汹涌。
  气氛压抑至极,仿佛一根针掉在地上都会引爆这个狭小的房间。
  突然,郑淮明猛地站了起来,两个人距离本就很近,加之他个子高大,对她几乎是居高临下的俯视。压迫感瞬时扑面而来,方宜本能地害怕,往后退了一步。
  但郑淮明没有给方宜逃离的机会,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往病房外拉去。方宜惊慌失措,想要挣脱,但男人的力气极大,攥得她手腕生疼,只能踉跄着跟着出去。
  沈望见状,急切地撑起身子要去追,却眩晕得摔倒在地。谢佩佩惊叫着去扶。
  只听病房门“砰”地一声摔上——
  深夜走廊上阴暗冰冷、寒气逼人,方宜的外套脱给了沈望,只穿着薄薄的毛衣,她本能地瑟缩,可郑淮明怒极,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
  “你要干什么?”方宜这一刻真怕了,声音带着哭腔,“郑淮明……”
  下一秒,她就被重重地推着抵在墙上,郑淮明一只手按在方宜的左肩,另一只手死死抓着她的手腕。整个人微微前倾,阴影笼罩,将她几乎完全包裹住。
  这是一个极具侵略性的动作,方宜的肩膀硌在墙壁上,惊恐地想往后缩。
  “他的苦肉计就这么好用吗?”郑淮明眉头紧锁,眸子里盛满怒意,脸侧的水珠不知是未干的雨珠,还是涔涔的冷汗。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呼吸声很重,“可对我呢?为什么对我就这么残忍?”
  方宜从没见过他这个模样,宛如一头绝望受伤的困兽。
  可困住他的是什么呢?好像有什么东西触碰到了她心里的某块地方,疼得一(dufw)颤,让她不敢去想。
  “你还想我对你怎么样?”方宜眼眶通红,盈满泪水,“他现在伤得躺在床上……”
  “我是打他了,可他头上的伤,被摩托车撞的。”郑淮明痛极,已经分不清身体还是心里更加煎熬,手上的力气也失了分寸,将她手腕越攥越紧。他注视着她的漂亮眼睛,甚至弯了弯嘴角,“我是医生,最知道哪里致命……如果我真的对他下死手,他现在还能躺在这里?”
  郑淮明的声音低沉,语气甚至留有一丝温柔,这样暧昧的姿势,仿佛情人之间的私语。
  说出口的话,却是淬了毒的刀,神情也极其认真。
  在这狭窄潮湿的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刺鼻,窗外电闪雷鸣,不断传来尖锐的救护车的鸣叫声。情绪在不断地失控、发酵,如同夜里的暴雨一般,倾倒而下。
  方宜被吓得说不出话来,只有眼泪不停地流下来,被攥着的手一直在发抖。
  直到郑淮明的力道越来越大,她的手腕和肩膀剧痛,仿佛要被生生捏碎。方宜忍不住痛呼,微弱地挣扎。
  郑淮明这才微微回神,猛地松开了她的手。
  纤细白皙的手腕被攥得通红,几处骨节甚至泛着青紫,尤为惨烈。眼前的女孩哭得梨花带雨,眼睛里满是害怕,她的长发凌乱,不少碎发因泪水沾在脸侧。
  满腔的怒气骤然抽空,灵魂回到身体里。郑淮明又悔又急,心疼得无以复加,神情也软下来:“对不起……我去拿药。”
  看到眼前的男人恢复理智,有回到那个熟悉的、彬彬有礼的绅士模样,刚刚所有的惊恐、害怕都涌上心头。方宜忍不住捂住脸,无力地顺着墙滑落在地,失声痛哭。
  看着她单薄的肩膀不断耸动,宛如一把刀直直地扎进郑淮明胸口,穿破了肺叶和心脏,汩汩地冒着血。他明白,继打了沈望之后,他又做了第二件无法挽回的错事……
  胸腔和上腹传来一阵灭顶的疼痛,郑淮明几乎瞬间眼前一黑,痛得失去片刻意识。他本能地想要伸手撑住墙壁,却见方宜触电般地往右躲去,她那双小鹿般眼睛里满是不安,生怕他再次做出方才的举动。
  她的反应无疑再次刺痛了郑淮明,可他无暇顾及其他,只能闷哼一声,生生忍住这剧烈的疼痛,整个人漱漱发抖。身上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被冷汗浸透,所有的热量都在随之而去。
  方宜不是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刚刚他拉住她的手冰得惊人,简直像是死人的温度。上次郑淮明在办公室生病的情形历历在目,她想问他是不是不舒服,却碍于今日种种,复杂的情绪堵在心口,难以开口。
  这时,走廊那头传来谢佩佩渐远的求助声:“医生!有没有医生?”
  似乎是朝急诊大厅那边去了。
  可能是沈望那边出事了。方宜的神色一怔,急切地想要起身。可她和郑淮明很近,经历了刚刚的事,她对他有些胆怯。
  郑淮明读懂她的想法,艰难地喘息着,直起身子,往后退了两步。
  面前的女孩不敢再看他,飞快地爬起来,朝病房的方向跑去。
  那是光源的方向,可方宜跑得太急,她没有看到身后的男人跪倒在地的身影。
  -
  方宜只休息了一天,就重回医院工作。沈望在家休息一段时间,临时找了一个摄影师补位,她得扛起统筹拍摄任务的担子,不落下进度。
  她一进办公室,就看到桌上多了一盒活血化瘀的药膏,不难猜到是谁放的。
  那夜被郑淮明所伤的手腕已经发青、泛紫,白皙的皮肤上一片狼藉,红肿发热,一碰就疼。方宜没有心情涂抹,或许是不想再和他的事扯上关系,只将药搁在了窗台上。
  可没想到,再次遇到郑淮明是那么快。
  当天傍晚,方宜从急诊大厅回住院部,经过二楼连廊时,一眼就看见了从对面走来的男人。
  正是人流多的时候,夕阳西下,病患和家属来来往往。郑淮明和两位老教授并肩而行,他走在最左侧,正好与方宜形成一个对角。
  郑淮明一身白大褂,步伐沉稳,依旧气质如松柏般挺拔、清冷。他正与教授谈笑风生,不知在说什么,脸上挂着如沐春风的笑容,时不时微微颔首。
  在人群中,方宜还是第一眼就看见了他。她也注意到,有不少擦肩而过的女孩回头看他,三三两两地笑着。
  郑淮明又回到了她最熟悉的样子,可那场雨夜的失控,似乎成了一个隐隐的、难以忘却的心结。
  方宜低下头,朝走廊的最外侧走去,试图混在人群中,避开他。
  可余光中,她还是感觉郑淮明的目光遥遥落在自己身上。他的脚步微微偏了方向,似乎向自己走来,还叫了她的名字。
  方宜连抬眼与郑淮明对视的勇气都没有。慌乱之下,她也顾不上是否刻意,转过身朝另一条岔路走去。
  对于那夜的事,她心里很乱,还没有想好怎么再次面对他……
  第十三章 高烧
  可在医院,急诊楼和心外住院部总共那么几层,方宜如今要兼顾两边的拍摄工作,和郑淮明几乎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就在她每天为躲避郑淮明绞尽脑汁时,谢佩佩那传来一个消息:
  前年他们拍过一个以法国留学生群体为题材的纪录片,投了一个国内的青年电影节。这个电影节在业内知名度很高,以沈望和方宜的资历、名气,本是没什么希望的。
  没想到主办方传来消息,纪录片入围最佳摄像奖,邀请创作团队参加展映和颁奖礼,本周末在南方的白云市举办。
  沈望头上还缠着纱布,不适合出席颁奖礼。这次出远差对于在医院如坐针毡的方宜来说,绝对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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