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他比郑淮明稍低一点,此时气势却一点不输。
  更何况,沈望还是方宜明面上的丈夫。
  言下之意,他站在胜利者的高地,俯看着郑淮明的一举一动。
  郑淮明脸色一变,霎时没了血色。
  那天在办公室,是他太冲动了……可他没想到,方宜会因此决定远远地躲开他。
  一床的恢复情况不好,李栩匆匆来找郑淮明。却见晨光中,他的目光凌冽,气场陡然下沉,以至于李栩一时不敢上前说话。
  直到郑淮明微微回神,注意到一旁的下属。
  李栩连忙递上化验报告:“主任,一床说昨天晚上有心跳加快、呼吸困难的情况,请您过去看看。”
  郑淮明的目光扫沈望和谢佩佩,微微颔首,转身走向病床。
  很快,查房结束,医生们鱼贯而出,病房又恢复宁静。等门口的谈话声完全消失,谢佩佩才凑到沈望旁边,一脸兴奋地问:“哥,刚刚那是谁啊?长得好帅啊。”
  谢佩佩在艺术学院读书,表演系的帅哥美女如云。可她没见过长相、气质如此周正的男人,一身挺拔的白大褂,清冷、斯文,带着一股让人难以接近的距离感。可查房时,他对病患的叮嘱和照顾又那么温和、体贴,谢佩佩真想也去挂个他的号。
  沈望瞪了表妹一眼:“帅什么?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谢佩佩联想到刚刚两个人针锋相对的场景,算是看明白了。她撇撇嘴,故意埋汰他:“他不会就是你的情敌吧?那你胜算可不大哦。”
  “你小小年纪,胳膊肘就往外拐?”沈望一把揪住她耳朵,笑骂道,“上个月谁给你买的新手机?你个小白眼狼——”
  不过,沈望敏锐地感觉到了,方才郑淮明看他和谢佩佩的眼神不太对,可能是误会了他们的关系。他忽然心生一计,放开了谢佩佩的耳朵,满意道:“你还有点用。”
  谢佩佩茫然,连问几次,但沈望都不回答。
  一连许多天,方宜在急诊忙碌。虽然急诊工作量大,但有谢佩佩偶尔来帮忙,倒也能忙得过来。不少急诊病人见拍摄者是个亲和的小姑娘,也都愿意与她聊几句,她成功地收集了十几个可用的素材片段。
  晚上时,她经常刻意绕过查房的时间,直到夜深才去住院部看苗月,顺利地没有一次撞见那个不想遇上的男人。
  这样的工作节奏充实、紧凑,一周后,方宜才意识到,她真的很久没有见过郑淮明了。按照二院的大小,和以往的巧遇频率,这好运得不太自然。
  直到在食堂吃晚饭时,方宜遇上李栩才得知,郑淮明出差去南城参加国际医疗技术研讨会了。
  餐盘里的菜忽然食之无味,方宜自嘲地执着筷子,几次夹起菜又没胃口地放下。
  原来,她那么费尽心思躲的人,根本就没在身边,她的这些心思全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忽而,又有些愤恨,郑淮明这个人,凭什么就能轻易地牵动着别人的心绪,自己却高高挂起?
  这下,方宜真没心情吃了,在李栩惊讶的目光中,起身往急诊走去。
  在楼道等电梯时,微信响了一声。
  她打开微信,第一眼就看见了二院弹出的推送。
  ——心外科郑淮明主任代表二院赴南城参加先心病国际研讨会。
  即将落尽的夕阳透过楼道小窗,照在瓷砖上,将冰冷的空间晒得几分温暖。
  方宜下滑的手顿了一下,手指先一步点开了这则推文。
  文字写得很官方,无非是研讨会成功落幕,郑淮明在会上的发言如何精彩,各国的专家成功交流云云。
  她的目光落在那一张他发言的照片上。
  近百人的会场座无虚席,各个国家的先心病专家会聚,十分隆重。郑淮明一身笔挺黑色西装,站在发言台上作一篇报告,他身后是近四米的大屏,上面播放着他的医学成果与报告,台下所有专家都专注地聆听。
  他的气场坚定而强大,表情泰然自若,即使只是图片,方宜也一瞬间能想象到他说话的声音。声线清朗,咬字清晰,缓缓道来。
  那声音仿佛是从另一个时空传来的,那是北川大学的大礼堂,多年前,他也是这样站在主席台上,在开学典礼上为新生致辞。那时的他意气风发,眼里是明亮的光,洋溢着独属于少年的风采。
  忽而,方宜想起前几日在办公室里病中的郑淮明,他脸色苍白,冷汗涔涔,紧紧攥住她手腕的手冰凉而潮湿。望向她的那双眼睛,如死海般沉寂。
  方宜指尖一颤,右滑将退出。
  她不知道的是,郑淮明此时已经下了飞机,在赶回二院的路上。
  第十一章 苍白
  航班因暴雨延误,郑淮明从南城飞回北川,顾不上回家换身衣服,就匆匆赶回医院。一个危重病人连夜从隔壁市用救护车送过来,这台手术全科只有他能做。
  又是一场六个小时的硬战,好在手术成功。关键部分结束,李栩主动上前收尾缝合,郑淮明叮嘱了几句交给他,刚一走出手术室,身子就不由得晃了晃,撑住走廊墙壁才稳住。
  连日的奔波和高强度手术,精神疲惫,身体也达到了极点。
  这场手术郑淮明本可以拒绝的,风险大、技术难度高,而且他本就预期后天才回北川。可每次遇到危急时刻,他的脑海中,都会浮现出一张病床上少年苍白的面孔——
  清瘦的身体陷在被褥里,少年的嘴唇稍稍蠕动,氧气罩上就会泛起一阵薄薄的雾气。可他的眼神却从未自哀自怨,永远充满希望和乐观。即使前两晚刚从icu转出,经历生死为难,他抓着郑淮明的手,嘴角仍微微扬起:“哥,你哭什么?我都不怕,我相信有一天你一定能治好我的。”
  郑淮明无力地滑坐在廊椅上,身体微微后仰,依靠着冰凉的墙壁。
  路过的护士见他状态不对,关心道:“郑主任,您没事吧?”
  戴着口罩,他本能地弯了弯眉眼,难掩倦意:
  “没事,我缓缓就好。”
  郑淮明在院里是出了名的,可这位护士主要工作不在心外科,平日鲜少能和他说上话。她脸颊微红,从口袋里拿出一包饼干:“做了这么久手术,您饿了吧,这个可以垫一垫。”
  郑淮明此时确实需要吃些东西,胃里空得难受,再放任不管,可能又要泛滥。
  “你自己还有吗?”他温声问。
  护士连忙点头:“我这儿还有好几包,平时身上经常带着。”
  “谢谢。”郑淮明没再和她客气,接过饼干,摘去口罩,吃了一块。抬眼,却见那小护士还站在原地,他礼貌微笑道,“我真没事,你去忙吧。”
  护士本还想再搭几句话,听他这么一说,只好留恋地点点头,走了。
  郑淮明疲惫不堪,也无暇感知他人的小心思。他吃下饼干,又坐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去买些东西吃。
  医院食堂的夜宵无非是些油炸的小吃或汤汤水水,他回办公室换了外套,冒着小雨往对面的便利店走去。
  冬至一过,北川已经正式进入严冬,雨丝冰冷,寒彻透骨。郑淮明买了一个面包和一杯热拿铁,在临街的窗口坐下。
  虽然他清楚,咖啡这样刺激性的热饮并不适合自己,可急需要一些咖啡因来让大脑保持清醒,饮鸩止渴成了唯一的选择。
  时间已经走过十二点,玻璃外是城市寂静的深夜,仅有“急诊”两个亮着红光的大字,在夜幕中醒目。偶尔有救护车闪烁着蓝红交替的光,争分夺秒地驶入大门。
  整座城市都有休息沉寂的时刻,唯独医院的急诊大楼不会。
  思绪稍一放松,郑淮明又想起那一抹藕粉色。急诊到底紧张、杂乱,而且入了冬,大门开开合合,大厅里冷得和室外没什么两样。她身子骨薄,会冻病的。
  郑淮明合计,还是得想办法将方宜调回住院部,哪怕是其他科室。
  路上零星还有几盏灯亮着,行人寥寥。他的视线没有聚焦地散在黑夜中,忽然,两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郑淮明微微皱眉,眼里闪过一丝罕见的怒意。
  其实,是沈望先看见郑淮明的。便利店在黑暗中实在明亮显眼,他一抬头,就看见那个坐在窗边喝咖啡的男人。
  谢佩佩宰了他一顿烧烤当宵夜,两个人正合撑着一把伞,准备回医院停车库取车。沈望的伞坏了,用的是小姑娘的太阳伞,粉粉嫩嫩的,伞面也小。雨淅淅沥沥的,两个人不得不挤在一起。
  “沈望,你那买的什么破伞?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
  “闭嘴吧你,刚刚谁请你吃的烧烤?”
  表兄妹从小一起长大,出国留学后,更是异国他乡唯一的亲人。时间久了,谢佩佩也没什么顾及,紧紧地挽着沈望的手臂。伞檐的水滴下来,她脖子一凉,赶紧将头缩回来。沈望个子高,远远看去,就像一个恋爱中的小姑娘,亲昵地将头靠在女朋友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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