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本来都要签合同了,那天见到我就推翻合作意向。”眼看已经挑破,方宜干脆直接道破,“你难道不是故意难为我们?”
  本以为,她会来说几句好话,却是再一次出双入对,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郑淮明的目光落在沈望抓着女孩小臂的手上,他脸上还挂着微笑,紧攥钢笔的右手却已骨节青白,暴露他此时的情绪。
  他声音不大,语气还像往常那样温和有力,一字一句却像淬了毒:
  “带着现任丈夫,来找前男友。”
  “方小姐,这就是你求人办事的方式吗?”
  第三章 大雨
  此话一出,充满温暖晨光的办公室一下子冰凉、寂静下来。
  郑淮明的嘴角依旧弯着,眼里却没有一点笑意,甚至蔓延着丝丝冷气。看着这张熟悉的脸,方宜气得微微发抖,当年是他甩了她,如今却还要接受他的羞辱、向他低头?
  “郑主任,我光明磊落,工作靠实力。”她咬牙切齿,他已将话说到这个地步,她也没必要留着这层纸,“不像你,手握权利就随便难为人。”
  不像他?
  郑淮明手中的钢笔轻轻敲在木桌上,清脆的一声响。桌前站着的女孩气势凌冽,眼神也愈发坚定、成熟,不再像从前那样,用撒娇似的目光看着他,全心全意地依赖他。
  取而代之的,是她毫不犹豫地站在年轻男人身前一步,仿佛形成了某种阵营,她在努力地捍卫着、对抗着什么。这样的画面深深地刺痛了郑淮明,他感到细密尖锐的疼痛又随着胸口的闷滞升起,有愈演愈烈的意思。
  他的手不自觉攥紧,抬眼轻笑道:
  “是吗?如果你看不上我……”
  “就另请高明吧。”
  话音未落,方宜已拽着沈望转身离去,脚步声渐远,空余开敞着的大门。身后的窗半开着,与空空的门形成对流,一阵秋风起,屋里蓦地冷下来。
  方宜连电梯也没坐,推开楼梯间就往楼下走,沈望快步跟上去,担忧道:“你怎么了?你们认识?”
  她没有说话,一口气下到一楼,才感到气顺了些。这口气出了出去,方宜后知后觉地有些后悔。方才她相当于与郑淮明彻底闹翻了,这下心外科拍摄的项目,恐怕是没救了。
  “我不应该那么冲动……”她靠在窗台上,用力搓了搓脸颊,深深地叹出一口气。
  相识四五年,沈望从未见过方宜有如此激烈、针锋相对的情绪,平时她总是笑着,一副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的心态。
  “到底发生什么了?”
  方宜用力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她与郑淮明的过往牵扯太多,千头万绪涌上心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她该怎么定义他们的关系?
  前男友三个字太轻太薄,无以总结她与郑淮明纠缠的这么多年。
  方宜的指尖陷入掌心,声音渐弱:
  “郑淮明,他就是我大学的时候……”
  这三个字在沈望脑海中闪过,像乐谱中的重音符,一下子掀起了淡去的回忆。虽然方才两个人对峙时,沈望已经隐隐感觉到他们关系不一般,但当他明确得知,办公室里气质不凡的男医生就是方宜那位初恋时,还是难免震惊。
  记忆的裂痕越来越大,四年前图卢兹的大雪仿佛在眼前飘落。
  那是深冬的法国,凌晨三点半,沈望拍摄晚归,在图书馆门口遇见一个喝醉的女孩。大雪纷飞的午夜,温度直达零下十度,她全身都落满了雪,窝在屋檐下发抖。由于很少在学校见到亚洲面孔,沈望留意到她。
  图卢兹的治安不大好,他试图将她送回宿舍,却被她错认成了另一个人。
  她很伤心,甚至是失魂落魄,抱着他眼眶通红,喃喃自语:“郑淮明,你不是不要我了吗……怎么还来接我?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
  那眼神,沈望至今都难以忘记。
  他们就是这样认识的,两个人在电影与艺术上一见如故,开始一起走南闯北地拍摄纪录片。
  后来,沈望问过她,那个人是谁?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方宜总是浅笑,闭口不谈。
  他知道,那大概是她心中一道很深的伤痕,深到即使表面皮肤已经愈合,里面的血肉依旧破败不堪。
  “你去法国是因为他,对吗?”沈望回忆起那位男医生,年纪轻轻已经坐上二院心外主任的位子,一身清冷的白大褂,剑眉星目,确实有让女孩仰慕的资本。
  方宜抿唇,默认了他的话。
  “你别有太大压力,二院还有其他科室,外科、急诊、骨科都是我们之前设计考虑过的。”沈望笑笑,轻拍她的肩膀,“我们再和院方谈,没事的。”
  本来情绪还能强撑,被好友这样一安慰,方宜反而有些哽咽:“谢谢你,我下午再和宣传科开个会。”
  “咱们在法国多难都过来了,这有什么?饿了吧,我知道附近有家川菜馆特别地道。”
  沈望的乐观感染了方宜,她脸色好了些,点点头,两个人并肩走出楼梯间,往医院大门走去。
  大厅里人来人往,两个人说话专注,没有注(wkck)意到一个擦肩而过的身影猛地停住。
  一位男医生站在原地,不可思议地看着方宜和沈望远去的背影,随后快步搭上了上楼的电梯。
  周思衡拿着文件夹,朝心外办公室走去。远远看见门大敞着,他大步而入:“老郑,你知道我看见谁了——”
  话音未落,却见坐在桌前的人状态不对,走近一看,着实吓了一跳,把后半句咽了下去。
  郑淮明半伏在办公桌上,一手撑着桌面,一手陷在上腹,肩膀抖得厉害。他勉强抬起头,脸色眼见的惨白,说出的话只剩一点气声:
  “把门关上……”
  周思衡连忙关上门:“你怎么了?胃病又犯了?”
  他听护士说郑淮明昨晚又上了一夜的临时手术,这个时间可能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早饭。
  “你的药呢?还在第二层抽屉里?”周思衡说着去找,从文件柜的抽屉里翻出一个小白瓶,倒出两粒递给他。
  郑淮明接过,干咽了下去,哑声问:
  “你见到谁了?”
  “没谁。”周思衡是他大学时的好友,目睹着他和方宜的分分合合。不知这个情况能不能说,他只好打圆场道,“就隔壁科那个小张。”
  攥着钢笔的指尖因冷汗而潮湿,郑淮明垂下眼帘,戳破这拙劣的谎言。
  “她刚走。”
  他的声音干涩,含义不言而喻.
  “所以她是来找你的?你们之前就见面了?”周思衡瞪大了眼睛,脑海中最近的事终于连成了一条有因果的线。他暗骂一声,没忍住爆了粗口,“所以上周你半夜胃痉挛跑到急诊去挂水,是因为见她了?”
  都说胃病是情绪病,那天久别重逢,听到方宜结婚的消息,郑淮明找了借口仓皇离开,没走几步就在楼梯间疼得失去意识,被同事架到急诊去输液。他惯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那些无法承受的情绪,又以另一种方式冲击着身体。
  只见郑淮明的手越按越深,额头上冷汗涔涔,周思衡也急了,上前拉住他的手:
  “你别按了,你不知道这样容易出血吗?不就见了几面吗,你到底怎么了?”
  这一拉,竟轻而易举地拉开了。
  郑淮明麻木地任由疼痛席卷,神色克制,但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他抬眼,深邃的眼睛中,是淡淡的茫然:
  “她结婚了……”
  晨光照进屋子里,却无法让冰冷的空气温暖半分。
  半晌的寂静,周思衡愣住了,随即下意识否认:“怎么可能?金晓秋都不知道!她哪来这么快结婚——”
  说到一半,他陡然噤了声。
  四年。四年足以改变很多事了。
  他们相恋的时间,也不过三年而已。分开的时间,早已超过了相爱的长度。
  -
  窗外大雨,天色暗沉沉地压下来。住院部和行政楼之间没有连廊,方宜顶着背包,冒雨跑进行政楼的屋檐,抬手擦去脸上的雨水。
  院方表示,宣传片也可以换到其他科室,但需要他们自己和科室沟通。
  骨科、急诊、外科……她连续几天拜访了多个科室,得到的答案都是拒绝。快一点了,她必须在午休结束前,找到出差回来的儿科唐主任。
  淋了雨,身上是彻骨的寒气,方宜顾不得喝一杯热水,将头上的水擦了擦,便往楼上跑。正巧,在会议室前撞见了刚开完会的唐主任。
  唐主任戴一副眼镜,约莫五十多岁,优雅成熟。看到急匆匆的小姑娘,她露出耐心的微笑:“你好,什么事?”
  “唐主任您好,我是医院宣传片拍摄项目的方宜。”她拿出工作证,真诚道,“能不能耽误您五分钟?”
  唐主任推了推眼镜,走到一旁接了一杯水:“哦,是心外那个宣传片。”
  “对,我们一开始是和院里商量,准备在心外拍的,但是遇到了一些问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和儿科合作?儿科是一个——”方宜刚开始说准备好的词,就被打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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