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儿女一走,谢亨没忍住,竟是哭了出来。
一想到儿子坠马,浑身滚入荆棘的样子,他便浑身是一点力气都没了,又怨又恨。
孟氏在旁,竟也不知道说什么。
其实这段时间,他们都知道家里的情况与以前不同了,得罪个王爷,怎能真的事事顺利?可他们却下意识没往深处想,纵容着自己,让孩子抵挡在外头,为这个家冲锋陷阵。
“我当年就是卑微求生的小商贩,每日能来几个修补锅具的生意,便觉得特别高兴满足,我磨的铜镜又亮又干净,城里那些稍微富贵的人家都夸我手艺好,补锅侯又怎么了,我本来就是干这个的……我还总想着要体面,不能丢人,可其实我就是胆小,我觉得那些人……都比我尊贵,我惹不起!我这人早就丢大了,我一直都知道!”
“我觉得他们笑就笑了,我不得罪人就行,可你说我都这么小心了,七王爷为什么还来欺负咱们呢?”
“这若是在乡下,他还得叫我一声表叔呢!凭啥就为了个外人,想要咱们的命呢!”
“咱们不是受不起一点委屈,穷人命贱,谁见了不得踩两脚?这道理我知道,可他也太狠了!我连话都没和他说过,大郎也不认识他,他却想逼死咱家,你说这贵人的心,都是什么做的?!”
孟氏拍着丈夫的背,也觉得心酸。
谁都能嘲笑她的丈夫,唯她不能。
因为这么一个让人看不起的谢亨,却是她的依靠,所以于她而言,这世上没人比他更好。
夫妻俩说了一夜的话。
谢寄凌说的那些给谢家人带来的震动不止如此。
谢盈月心里最是难受。
她心疼爹、心疼大哥,却又嫉妒心酸。
她还是想和颂音比,她觉得自己可能有点不太懂事儿,爹娘都难过成那个样子了,可她却只在乎自己比颂音差……
谢盈月已经回了屋子,她的屋子摆设很是温馨,屋中摆有一架古琴,另外还设了一副棋局,爹娘知她喜欢文雅之物,还两间屋子打通,这样就有足够的位置放置书案书柜等物。
琴棋书画她都通,从前出门时,她多写诗作画或用琴艺来展现自己,是为了给自己找个好夫婿。
她的诗句在京中女子之中,或能算是上佳,可若与那些整日埋头苦学的读书人比,还是少了几分灵气。
她的画中规中矩,只是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她弹琴也好,但也只有几首曲子,不停磨炼,不是为了陶冶情操,而是为了在那些特殊的场合,让自己一鸣惊人……
她的好,一直都是有目的的。
其实只有她自己清楚,她所有的才艺里头,棋艺才是最佳好的,她喜欢钻研各种棋谱,安安静静、无人打扰,因为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能不去多想,可这棋艺总是没有那么多机会去展现,所以她总会将它忽略掉。
颂音学医,所以便去了医署。
她都没考虑过,到了医署之后,别人会怎么看待她,也没想过以后的婚事会不会受到影响和阻挠。
为何她不行?
她擅棋,却从未想过利用自己的能力,去为这个家争夺什么,一直以来,她想的都是自己,只有自己。
“香果,你说……我和她一样,去争一争,好不好?”谢盈月总觉得有一种想法在她心里蠢蠢欲动。
“二小姐,奴婢觉得您和大小姐是不一样的,您内敛温和,大小姐在外面长大,所以性子坚定些,刚才大少爷说的话,您不要往心里去,大少爷并没有嫌弃您的意思。”香果连忙说道。
大少爷说,只有大小姐能帮他。
二小姐听了这话,心里当然难受。
“可我也想帮大哥,颂音可以,我为何不可以?我不想做家里的拖累!”谢盈月捂着胸口,心疼死了。
“那些人太坏了,你让我怎能眼睁睁看着大哥受苦,自己却在家里头享福呢……我还整日想着要嫁给谁,要嫁入什么样的人家……你知道吗,上次去踏青,颂音一口戳破我要做的事儿,她都能猜得出来,我是要去勾引男人……”
“她是说得没错的,当时若不是她拦着,我用的便是那最下作的法子!只有无依无靠的青楼女子才去依靠男人而活,我呢?竟生出那样的心思,还自诩清高……”
第69章 出门等同赴死
谢盈月了解自己。
她知道,如果是以前,得知颂音去医署,她不是震惊颂音的选择,而是会在心里嘲笑她一个侯门千金,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出去抛头露面,给谢家丢人现眼。
她也厌恶自己没有宽大的心胸。
“二小姐,您不能那么想,这谁人没有糊涂的时候呢?您当时虽然险些做出了错误的决定,可您被大小姐提点了一句之后,便立即改正了呀!奴婢知道,您是怕以后老爷和夫人不疼您了,可依奴婢看来,老爷和夫人一向是公正的,从前对您不比大少爷差,往后自然也一样不会偏袒任何一个,你就放心吧。”香果立即懂事地说道。
以前她是大小姐院子里的最不起眼的丫鬟,受了桂枝好多欺负。
桂枝因为乱说话被赶走的,二小姐选她的时候也说了,叫她以后不可和桂枝学,反而要在二小姐犯糊涂的时候,提醒一声。
“是啊,爹和娘都对我很好,大哥这些年更是疼我。”谢盈月吐了口气,“其实大姐对我也好,在外头也是处处维护我,如果不是她想法子弄了那诗集,如今外头那些人又怎会站在我这一边?”
“您想通就好了!”香果也高兴。
“妒则生怨,怨则生事,香果,从今以后,你定要好好盯着我,不可以因为那点小心思,去对家里的人心生怨怼。”谢盈月一脸郑重,又道。
“我并非是从颂音出现的时候才做谢家继女的,从前我虽自卑,却也不曾因这身份与大哥不一样而对他生怨,颂音与大哥一母同胞,我怎能以恶意相待?我总不能因为她是女子,便要和她作对,那岂是常人该为之事!”
“我是与颂音同是女子,我不能如此看轻自己去针对她……”
“一视同仁……我对大哥如何,便该对颂音这个大姐如何,这才是一个妹妹该做的……对吧?”
她这话表面上像是在对香果说的,可实际上更是提醒自己。
香果就在旁边乖巧点头。
谢盈月幽幽叹气:“父亲虽软弱胆小,但对我却恩重如山,原配子女能为这个家用心努力,我受谢家照拂十几年,又怎能只管自己……”
谢盈月看着屋子里的摆设,又去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箱子,里头塞满了各种绫罗绸缎。
她以为装扮自己、让自己看上去体面尊卑,便是给家人争夺脸面,可如今她觉得不对。
她没有给谢家带来半点利益。
“香果,你明日一早便着人做两身寻常纹路的鸭卵青色衣裳,再备两支云角银簪,我有用处。”谢盈月吩咐道。
香果有些诧异,但也没敢多问。
二小姐的衣裳都是十分华丽的颜色,衣裳上的配饰也多,那颜色沉重些的衣裳,二小姐从来都没有穿过。
谢盈月从箱子里头扒拉出一副围棋,已经有很多个年头了。
她幼时,听到父亲和大哥谈话,聊的是京中晋南公家的世子,说那人拜了名师学棋,天赋超然,便是陛下都十分夸赞。
卢世子儒雅端庄,少年已有仙姿,而大哥当时日日学武,每天一身臭汗,别家子弟也不愿和他做朋友,大哥总会懊恼,对那风采超出同龄人卢世子颇为羡慕……
当时她心里就特别不舒服,觉得大哥是天下最英勇的男子,什么仙姿神姿的,有什么了不起!
所以她也学棋,偷偷摸摸让人买了许多棋书。
这副旧棋,便是那时所买。
当时父亲和大哥看到她下棋的样子,特别开心,说没想到他们谢家也出了一个才女……因此,她对下棋,也越发喜欢,只是随着年长,心中想法越发得多,才慢慢不再钻研了。
第二天一早,香果便去给谢盈月置办衣裳。
颂音天没亮就起身了,继续练武。
练武虽苦,但她自小跟着师父练过养生内功,筋脉本就比一般人强一些,又有舒筋活络的本事,再配些药材养身,一早起来依旧朝气蓬勃。
今日,谢寄凌甚至还特地等她一起,神情都比前两日要柔和多了。
谢寄凌教她的剑法,她还没忘,甚至比第一日还要熟悉许多,轻而易举便能耍了出来,也努力学习如何调用气力,让自己这剑法能不像个花架子,可以多些杀伤的能力。
看着颂音如此努力,谢寄凌心里那点颓废都少了几分。
原来肩头的沉重能有人同他分担,是这种感觉。
“等会儿我让账房再给你领些银钱,也不知这医署的伙食如何,若是用不惯,便叫人去酒楼买些送过去,莫要亏待了自己,医署医正是徐青麟吧?我叫人打听一下他的喜好,若能交好,你在医署也能方便些。”谢寄凌走之前,还提醒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