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恩公,你又要走了吗?”
也许是平白受了人家的好,陵洵这称呼又老老实实变了回去。他依然坐在地上,仰着头看那灰衣男子,眼中流露出浓浓不舍,甚至还有几分如雏鸟情节的依赖和亲昵。
上一次也是这样,这人为了不让他被官兵搜出来,将他打扮成女孩塞进绣楼,教给他以阵术入织锦之物的方法,便从此消失不见。
“你已经掌握了以阵法入经穴的要诀,回去后多以阵术疏通水经上的木属大穴,合‘枯木逢春’之象,不出三日,你的腿便可恢复如初。这里还有一瓶去除疤痕的药膏,待腿伤痊愈后,早晚各涂一次,虽是男子,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也要好好珍惜才是。”灰衣人说着将一个巴掌大的白色小瓷瓶递给陵洵。
陵洵却不接,依然有些执拗地抓着灰衣人的袖子。灰衣人摇了摇头,轻轻抬手,袖子便从陵洵攥紧的指缝之间滑脱,眼看着便要飘然离去。
“恩公!”
陵洵大喊一声,跌跌撞撞地站起来追上去,竟是跪倒在灰衣人面前,正色道:“恩公当年救洵性命,传授洵阵术,如今又救洵于危难,医洵于病痛,如此恩情,无异于再造,洵此生无以为报,唯愿以此长身随侍左右。只是如今恩公却不愿以真实面目相见,让洵如何自处?”
灰衣人伸手在陵洵胳膊上一托,便将人扶起,道:“你身上流的是武阳公主的血,真正的天潢贵胄之后,如何能轻易跪人,起来。”
陵洵却是冷笑,“什么天潢贵胄之后,杀我满门的,不也是那天潢贵胄?”
灰衣人不置可否,只道:“我做的这些事,也是还人恩情,你无需放在心上,至于不以真容相见,是因为你我二人缘分到此已尽,今后再无相见机会,又何必多留那一份不相干的音容?陵公子珍重。”
说完,灰衣人在陵洵胳膊上某处稍微一用力。
陵洵顿时觉得全身窜过一阵酥麻,没了骨头一样瘫坐在地上,不过短短一息之间,等他再次恢复行动能力时,破庙中却只剩下他一个人,再也不见灰衣人的影子。
这天地之间,唯一知道他姓陵名洵,知道他背负了怎样过去的人,就这样以诀别的姿态,离开了。
第18章
陵洵又在破庙里将那五行相生之法反复运转几次,觉得双膝活动时已没了之前的疼痛滞涩,便重新返回司徒府。
这一路行来气氛颇为古怪,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不说,连个走街串巷的商贩都看不到,与京城的繁华热闹颇为不符。陵洵心中大概明白,只怕因为昨晚那场大乱,京中已经戒严。
为了不惹麻烦,他只循着不起眼的小路走,几次与巡逻官兵错身而过,都以黑纱斗篷隐匿,没有被发现。行了大概一个时辰,总算找到之前从司徒府翻出来的那面墙,脚下一蹬,便轻而易举腾起,毫不费力翻入院中。
然而还不等他因伤口的迅速恢复而感到欣喜,黑压压的一群人便如瓮中捉鳖般将他围了起来。
“风公子,你总算是回来了。”刘司徒老脸如死灰,也不知他这一晚上到底经历了什么,竟没有半丝活气。
好在陵洵生来脸皮就比常人厚上几分,见此情景,竟也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扯出一张无辜笑脸,“司徒大人,您这是何意?怎么一大早,带着这么多人进我这院子吹风?”
刘司徒那老山参似的胡子抖出一把浸着冷水的哼笑,“风公子一夜未归,难道不想向老夫稍作解释吗?”
陵洵反问:“哦?莫非司徒大人昨晚没有听到城中的动静?”
刘司徒似乎被戳到什么痛脚,老眼顿时迸出精光,直盯着陵洵,好像要将他从里到外穿透一般。
“昨晚京中动乱,老夫自然是听到了。”
“那不就得了。”陵洵打了个哈欠,将这满院子的人视如空气,伸着懒腰就要往屋里走,“我便是出去看热闹了。”
就在陵洵即将踏入房门,刘司徒手下的那些家兵蓦地上前,以矛戈阻住他去路,又有执刀的两人,将利刃横加于他颈间。
陵洵这哈欠打了一半,不上不下的好不难受,脸色不由冷下来,“司徒大人,您该不会只是因为我出去看了一晚热闹,就要杀了我吧。”
刘司徒却不理会陵洵这一套装疯卖傻,只是沙哑着嗓子道:“老夫只问一句,昨夜作乱阵法师之中,可有风公子?”
陵洵愣了愣,噗嗤一笑,“司徒大人未免太抬举我,那些阵法师的本事,可不是我这么一个招摇撞骗的绣花匠能比的。”
看刘司徒的神情,显然是不信陵洵的鬼话。就在这时,司徒府大门被叩响,下人匆匆进来通报,说有官兵要入府搜查。
“大胆,我司徒府也是他们说搜查便搜查的?”
下人将那搜捕官差的话原样传达:“大人,圣上有命,昨夜有阵法师作乱,全城挨家挨户展开搜捕,无论王公贵族还是三公九卿的府邸,都不能幸免。”
刘司徒冷哼一声,虽然知道这所谓的“圣命”究竟是谁下达的,面上还是无法违抗,只得让人放官差进来。
渐渐能听见外边那些官差入府搜查的吵嚷声,陵洵的处境未免尴尬,轻瞟了一眼横在脖子上的刀刃,看向刘司徒,眼中依然含笑,好像此时处于生死一线的并不是他。
刘司徒心中迟疑,一切都在一念之间,是就此翻脸各走各路,还是继续这场别有用心的同盟?
眼看面前这人风雨不动安如磐石,刘司徒心思几转,最终做出了决定,挥手让那些家兵放开陵洵。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搜查官兵冲了进来,见院中情景,立刻将注意力转移到陵洵身上。
“刘大人,这位公子看着面生,应该不是府上的人吧?”
刘司徒毕竟是老江湖,这种时候也能镇定如一棵老松树般纹丝不动,只道:“这位是锦绣楼布庄的风老板,也是中常侍大人新招揽的门客。”
一听这人牵扯到中常侍,官差头目不敢再轻举妄动,只是眯着眼看了看那些手持兵刃的家兵,皮笑肉不笑道:“既然是中常侍大人的门客,为何会在司徒大人府上?而且还要以兵刃相向?”
陵洵惯会扯谎,这种好戏上演的时刻,怎能甘心当个看客,于是接道:“这位官爷,在下与司徒大人颇有旧交,昨日小酌几杯不慎喝醉,便留宿在此,本想今日一早便前往中常侍府,谁知刚巧城中不太平,司徒大人担心我手无缚鸡之力,便要派家兵护送,偏偏我这人有个怪癖,只爱英伟男子,否则绝对不允许近身。是以司徒大人便将这些家兵送到我这里,容我仔细挑看。”
刘司徒听得胡子直抽,将那“手无缚鸡之力”几个字狠嚼了两下,而官差头目更是对护卫选美这种操蛋的事闻所未闻,下意识抹了把自己的糙脸,不禁觉得牙疼。
此时的陵洵绝对不会知道,他这作死的一句“只爱英伟男子”,日后会以怎样的速度传遍九州南北。
“既然这样,那便由下官亲自护送公子去中常侍府吧。”
官差头目虽然长得难以恭维,脑子还算快,心知如果这人所说为假,到了中常侍府自然会露馅,到时候不管他是不是阵法师,都可交由中常侍大人亲自处置,而如果这人所说不虚,他将人安全护送回中常侍府,也能落个好。
刘司徒在一旁听了,忙道:“如此甚好,我与风公子同去。”
很快准备妥当,刘司徒亲自派马车送陵洵,在车厢中低声对他道:“风公子,如今情势所迫,也只好将计划提前,一切依计策行事。”
陵洵知道,老狐狸这是想要将他这个烫手山芋丢出去了,如此一来,既能防止府中有阵法师的事张扬出去,又可以在这全城缉捕阵法师的时刻,赶鸭子上架逼得他去行刺秦超,可谓一石二鸟。
“司徒大人放心,风某定不辜负所托。”
陵洵本是随意一说,哪知道刘司徒忽然离开车厢座位,面向他竟是两手揖礼,肃然而拜。
“那就拜托风公子了。”
陵洵微惊,不由多看了两眼,竟是没看出惺惺之态,那屁股高撅脑袋直抵在地面的样子,竟让他觉得这满是白发的老头也挺不容易,因此念及他一会儿要做的事,不免有几分愧疚。
“司徒大人不必客气,常言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风某虽是阵法师,然父母亲故也是大夏子民,自然不能坐视奸宦当道,必当竭尽全力剿除贼子。”如此大义凛然地冠冕堂皇一番,陵洵又将话锋一转,“不过风某尚未婚配,家中香火未继,若此行还能保全性命,不知司徒大人可否给在下预留一条活路?”
“这是自然。”刘司徒从怀中摸出一块玉佩,郑重交给陵洵,“老夫早已为风公子准备好一匹快马,就停在中常侍府西街的胡同,一旦公子得手,便可执此物前去取马,由西南角门而出,门卫官是老夫的世侄,见此玉佩如见老夫本人,定然不会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