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西堂 第148节
符定破碎:“王上,昨日,秦王去了……去了……燕军营帐。”
“正要问你。”燕珩挑眉,不悦道:“他夺了你的虎符?”
符定摇头:“没有。”
“那,他褫夺了你的司马之名,还是撤了你的兵马执掌?”
符定还是摇头:“也没有。”
“那他跟你耀武扬威,出言不逊了?”
符定长长地叹气:“秦王他,也没有。”
“那是作甚?”
符定道:“王上,秦王要五万精兵,还要符慎来领。”
燕珩放下心来,所谓的“收缴”,原来只为两人说好的五万精兵,因而,便道:“只为此事?”
“正是,秦王说,这是您应允过的。还说臣若想问清楚,便可入宫询问,自说您是天子,又不是囚禁在此的俘虏。”
“说来,秦王不免着急了些……”燕珩平静道:“不过,此事确实是寡人应允的。燕军五万并亲秦军十万,收编为一体,选为天子亲军,由符慎领兵。你那小儿勇武,并不是旁人,寡人也算放心。”
“但……”符定欲言又止,“但符慎,却是秦国的官员,王上如何能放得下心?是臣该死,养出这等逆子,明日,臣便叫他辞官归国,不做这样劳什子卖国求荣的差事。若他不肯,臣必亲手诛了他!”
燕珩不知他何以说得这样严重,便道:“年轻人,有志向,在哪里做事,便随他去吧。”
只要秦诏还挂在他手心里,别的便不惧。
更何况,他将符慎埋在秦军里,也好放心,如今这等事儿,便是符慎来禀告的,这小子直诚,又是个心怀天下的,做事也正直,举止还算不错。
符定咬着牙,硬是憋了半天才问出来:“王上,您……何以要做临阜的‘王君’?”
燕珩不知前因后果,哪里分得出此‘王君’非彼王君?
怎么秦诏做得,他反倒做不得?……但看符定又不似大逆不道的口气和神情,燕珩便将那点不悦便压住了,只轻哼道:“这话奇罕,寡人为何不能做临阜的王君?”
符定一时乱在原处,话也说不出来,手也激动得直抖!
他这才明白过来,燕珩到底为什么舍不得,竟不只是为了,秦诏是他养出来的好孩子,而是……而是那等心思!
他讪讪,又问:“那……那您可知,这样,于礼不合?当年,秦王与您,以父子相称,如今……”说着,符定深深“唉呀”了一声,又哽住,不说话了。
燕珩纳闷儿,不由得挑了眉:“……”
帝王心中想得全是正事,因而,迟疑片刻,便说道:“现今,燕王归于临阜,确实于礼不合。不过,你不必这样担忧,仍做你的司马便是。待时机成熟,寡人自会决断。”
那话于政事上是个安慰,于符定心中所想,却全是糟糕的定论了!
符定那日,再没多说一句话,连连叹着气退出去了。
接连下去的日子,都叫秦诏气得他吃不下饭,睡不好觉,连带着符慎来领兵的时候,都没给半分好脸色。
那铁青的面上,写满了怒火,一副“你小子真欠揍”的态度。
符慎也犟,跟人撇清瓜葛道:“您何以这样?今日,我奉秦王与燕王之命,特来领兵,您难道不想给?”
符定多看他一眼都烦,嘴一撇,“滚。”
符慎:……
挨了骂,这小子到底灰溜溜地走了。他自挑选的全是精兵壮马。等这事儿尘埃落定,给符定听去,又多了三分气恼。
若不是符家就剩这一个独苗,他非得打死符慎不行。
符慎就更纳闷了,他爹好像哪里不对劲,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他自个儿琢磨,难道是觉得,自己抢了他的风头?抢了他的兵?
可他分明知道,他爹不是这样计较的人呀……
为此,他还和秦诏说:“王上,臣觉得,那……那个‘燕司马’有点吓人。他好像还要打臣,就是您叫臣去领兵的时候。实在不然,您还是叫他回燕国吧!”
秦诏看了他一眼,又叹气:“唉……”
“本王若是说了算,又岂能不叫他走?本王看见他守在临阜外,心里也发堵。那三十九城,他也不肯吐出来,现在,整个临阜都处在他的包围之中,正叫人犯愁呢。”
符慎便问:“那您不会跟太上王,说说情吗?”
秦诏睨他,颓丧道:“本王已经俩月没进过凤鸣宫了。”他拿下巴指了指眼前桌案上那密密麻麻的册子:“就没有一日,是清闲的。这帮饭桶,事事都要本王定论,也不知,要他们是做什么的?……现下倒好,父王只管从燕国送来的册子,旁的,一律退回。”
符慎:……
秦诏见他不吭声,又说:“再者,就算没有这些,父王也并不叫我进去。那凤鸣宫的守卫说了,若无紧要事,更不必去请安。”
符慎定论:“也是,太上王一向嫌您太烦。”
秦诏“哎”了一声,站起来:“你这小子!”
符慎无辜地看他,而后拱了拱手:“算了,您也帮不上小臣,臣还是去求太上王吧!还是那位,威风,说了算。”
秦诏冷哼了一声:“等着!”
等什么?
符慎随着他出了殿门,一路朝凤鸣宫去,这才露出微笑。不过很快,他心中才升起一线希望,就在凤鸣宫外,被人打散了。
那侍卫拦住秦诏:“无天子应允,秦王不可拜见。”
秦诏刚要说话,那侍卫便道:“符将军可以进。”
秦诏微微瞪大眼:“?”
“你看清本王是谁了吗?为何他能进,本王倒不能进了?你信不信,本王叫将军,把你拖下去,打杖子吃!”
侍卫无辜:“天子有令,只拦秦王,其余等人,若有要事求见,可以通传。”
秦诏吃瘪,又没什么招数,只好“委曲求全”道:“那……那你替本王通传一声,就说‘本王想父王想得紧,诚心请安、求见’!”
没大会儿,侍卫回来:“天子有令,不见。”
“为何?——”
符慎嫌他烦人,已经先进去了。没大会儿,这小子也哭丧着脸出来,说道:“太上王说了,暂时不会叫我爹回去的。”
他两人抬头望了望阴沉的天,齐齐地叹了口气。
符慎没求到,便告退了。
只有秦诏,候在那里,还不死心,叫人通传了一遍又一遍。转了好多圈儿,从那位嘴里得到的回复都一样:“不见。”
不到小半个时辰,耗了好几天没解开的阴沉,终于化成雪片,飘了下来。
秦诏站在雪中,头顶浮起来一层白。
没大会儿,里头便有人来传:“天子有令,请秦王进来吧。”
秦诏大喜,赶忙点头,美滋滋地进门去了。
他就知道,那位会心疼人,舍不得叫他淋一点雨,潲一点雪。
殿内不似燕宫,叫人生薄汗,却也还算温暖。
但见燕珩披了一件裘领的雪袍,暖着一杯热茶端坐在那儿,还算悠闲。自打他不管秦诏那摊子烂事儿,不必替他上朝,晨间懒床,连气色都好了许多。
秦诏馋馋地往前跪:“父王,我的好父王,怎么才放我进来呢!”
燕珩轻哼笑,垂眸问:“秦王可有事要禀?若是没有,便回去吧,不要在寡人这儿碍眼。”
秦诏声音小了三分,“燕珩,我想你想得紧,想得快死了。往日里不在一处,现今凑在一起,还不叫我见,我心里仿佛叫虫子咬了一样!”
燕珩讽刺他:“寡人早便说过,秦宫里有毒虫,秦王该小心才是。”
那话一时将秦诏噎住,他没答上话来,便问:“不提那个毒虫也好。只说我又犯了什么错,叫你这样厌烦,还说什么碍眼?”
“瞧见你,寡人便想起‘俘虏’二字,浑身不爽,岂不碍眼?”
“浑身不爽?”秦诏伸手去摸他:“那叫我给你……”
“放肆。”
那话虽这样说,也将他的下流打断,可秦诏的手却实在地摸了上去。这一摸不要紧,可把秦诏心疼坏了:“燕珩,你的手,为何这样凉?”
他沿着手腕去摸人的小臂,而后又问:“为何不曾给你备下手炉,这宫殿,难道这样冷?——德福公公,快叫人给父王再添好了炭火。”
这临阜的天,不比燕宫冷,于秦诏而言,顶多算是薄冬……
往日燕地苦寒之厉冬雪日,他候在燕宫,凑在燕珩身边,总是穿着单衣还要起一层细汗。
倒是燕珩,虽然强健威风,可细皮嫩肉的,吹不起风寒。
秦诏忙捧住人的手,捂在掌心,又塞在心口,恨不能拿嘴唇再多给人焐热一点儿。
可这宫房制式夹层不同,以临阜之天气,倒是够用。于这位尊贵的帝王,便显得寒酸了。
秦诏吩咐人下去:“叫他们即刻进宫,日夜赶工,这便要将里外的夹层再铸宽……”
燕珩好笑:“现已什么时辰了。”
秦诏往外看了一眼,发觉天色黑下去得快,可是那心情又等不到第二日,便急道:“不管什么时辰,叫工匠立即着手铺设才好。”
待吩咐人去安排,秦诏方才拿唇去吻他的手背、微凉的指尖:“我竟没想周全,怪我混账,若是记着你这样的怕冷,早便该凿好了。燕珩,是我不好,是我没照顾好你,我……你冷不冷?”
说起来,倒也不好怪他——燕珩望着秦诏额间的薄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轻笑了一声。
秦诏跪直,又凑上去吻他的下巴、脖颈,叫人掐住下巴拨开了:“秦王无礼。”
秦诏又心疼,又焦灼,现如今,连个细吻都凑不上了。越是做了俘虏,越是比天子还尊贵,还不肯叫他来请安。
如今,更是连见一面都难起来了。
如若不然,他岂不是早就发觉,这漏风的宫殿将他的燕珩冷着了?
秦诏恨不能现今就把燕珩摁在那里猛干,叫他好好地出一些热汗。
可惜,燕珩冷得似玉,再暖也不过温热。
“你这样看着寡人,作甚?”
秦诏道:“燕珩,你别不见我,别把我撵在外头!你叫我陪着你,给你暖着。冬天里,给你暖床难道不好……比手炉还热呢。”
燕珩道:“不好。”
那话带着轻讥:“哪里的俘虏,还叫秦王亲自伺候。”
秦诏怏怏地往人怀里靠,那鼻尖磨蹭他的侧脸,仿佛嗅他似的乱惹:“那……那也没有您这等俘虏,并不顺从,还如此狂的。”
燕珩哼笑,仿佛戏弄:“那秦王想怎么?还想叫寡人伺候你吗?还是哪里嘴馋,想讨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