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西堂 第129节
符慎盯着战事的沙盘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才道:“可是机不可失,若是此时不进,更待何时?两个月……”他扭头去看秦诏:“虽然冒失,但两月可夺赵都临阜——王上,您怎么想?”
姬如晦并几个副将,也都投过目光去。秦诏摸了摸脖子,上头那道伤痕还隐隐作痛似的,他心底的煎熬比这道伤疤,还叫他难受。
自打逃出燕宫,他几乎是坐卧不安,夜夜难眠。只要一想起燕珩那个沉重而失落的眼神,他的心就仿佛被雨水打湿,被雪雾掩埋了一样,朦胧的抽痛。
他父王仿佛在说:秦诏,不要再让寡人等了。
不知为何,燕宫那样的华丽,他却总觉得,有什么绳索似的东西,将他父王狠心地关在了那里。是王权,是岁月,是不可攀的冷,抑或抛不下的责任?
他不知道,但他想,他要将燕珩,从那座牢里偷出来、抢出来……燕珩最喜欢临阜了!这样想着,这位得了相思病的秦王,便忍不住微微弯了嘴角。
大家默不作声地望着秦诏,分明在他眼底捕捉到了一抹柔情。紧跟着,这位年轻而野心勃勃的秦王,便开了口:“符慎,打。”
“打?”
“是,本王决定打。此战,以本王为先锋,狠狠地打。”
“本王要带领三万将士,一路冲到临阜去,亲自去看看,赵国里才开的玉兰与芳草……不破临阜,誓不回转。”
那声音坚定、果决,一字一句,带着期盼与美好似的,将这场背水一战的生死,化作漫天的春光……他们仿佛在秦诏眼底,已经看到那玉兰满目的盛景。
半月后,秦诏带领亲军,打进九重霄一线城池。再半月,冲破临阜。
举国震惊。
消息传到燕宫,那位也微微惊诧。燕珩唇边终于溢出来一声哼笑:符定这老匹夫,难道还手下留情不成?
符定哪里敢手下留情。
他叫赵军的拼死抵抗,压在关键战线上,不好动作。没想到,赵军还有这等破釜沉舟的勇气——毕竟国破家亡,人人都拼死抵抗。
这种局面,在秦诏攻破赵宫,擒住赵洄之后,骤然破解。
赵洄被关进秦国大牢,和那几位好兄弟碰了头。大家面面相觑,对他的到来不算意外:“只是,你来得也忒快了。”
赵洄为了挽回自己的薄面,还鼻孔哼气叫嚣呢!
“你们知道什么?你们是被秦军打输的,本王是叫燕、秦两国之联手大军,方才打输的!难道本王的兵马是吃素的?”
其余人:“……”
五十步笑百步,也不知道你这老匹夫狂什么!
秦诏坐居赵国,当即命符慎收拾残局,抢占地盘,盘清驻扎兵马,防止燕军来偷袭,抑或夺人口中之食。
燕军和秦军在睿邑相遇,草草地打了一仗。派出去的三千兵马,居然全军覆没!符慎都傻了:谁?谁还能把本将打成这样——不可能!
秦诏假意安慰他:“兴许对面是个老将,你不必介怀。胜败乃兵家常事,万不要轻举妄动,将这个睿邑让给他们得了。”
符慎气得两天没吃下饭去。
但秦诏也不好多说,深表理解。毕竟,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燕珩揍他的时候,也从不手软。
两军相望,将赵国瓜分成开来,几乎是各占一半。这还是燕军钳制赵军主力,并且在战事后半程入局的结果……若是燕军早就开打,岂不是没他们一口饭可吃?
符慎越想越不服气,定好了策略和地势,决定夜袭,直奔燕军所夺的三座城池。
奇怪的是,对面仿佛早有预料、设好了埋伏,愣是给符慎打得屁滚尿流,灰溜溜地又逃回来了。
符定当然早有预料!
当年,他教这小子兵法、两人对战演绎的时候,这小子就老喜欢打这三座城。没想到几年过去了,口味一点没变。符定将秦军的兵马俘虏后,一个没杀,通通都收缴、编入阵营了。
往日里,符慎百战百胜!如今,却遇到这等强劲对手,输得彻底,不由得心中受挫。
主将营帐里夜夜灯火通明,他绞尽脑汁地寻找计谋和破解之法,分析对面战术,只为找到可乘之机,好好打一仗解气。
秦诏要他沉住气,不要轻举妄动。符慎便只得暂时作罢。
待赵国城内安定得差不多了,秦诏便开始命令各处,整顿兵马,集中精兵留守,等待作战之命,而后,他派遣出几个心腹,去各处接管兵权……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
直至半月后,对面营中送来一封信。
那是燕珩亲书。
秦诏捧着,嗅到那书信纸上的芬芳,想亲一口,但见诸众神色凝重地盯着他看,愣是没好意思,只得故作严肃的打开。
没有软语,没有“吾儿”。
只有一句:“秦王以寡人之威,驰骋四海。今,一切皆已定,寡人命你,三月之内,交还八国玺印。三月不见,则起战事,擒杀勿论。”
底下,盖着燕珩威严而色彩瑰丽的金印章。
秦诏倒吸了口冷气,差点晕过去……
姬如晦忙扶住人,那视线瞥到上头的字眼,也倒吸了口冷气,要跟着晕过去了。那意思就是,三个月之内,不交还印章,就要打死他的“逆子”。
擒杀勿论又是什么?
就是:若战场捉到秦诏,都不必擒回燕宫复命,可当场诛杀。
威风的秦王哭丧着脸:“父王、父王……他,好狠的心。”
姬如晦面露难色,心道:您当时自刎逼人的时候,可也没给燕王一点后路啊……眼下,连那点情分都不顾念了,燕王之威,岂容您践踏?
符慎还不知情,哼道:“何故怕他,打!臣自会寻出破解之计……”
秦诏抬手拿起桌上的苹果,塞他嘴里了,叹气道:“别吵,让本王想想啊……打什么打,燕军那样强悍,打起来岂不是要吃亏。往常还有计谋可以抵抗三分,到了父王这里,他又全不上我的当。”
符慎闭嘴了。
秦诏道:“传令四海,整顿兵马,握紧兵权,将所有收缴的金银,都给本王运到临阜来。即日起,除了战事戒备,招募大量壮丁,发放赏银,与本王——”
大家摸不着头脑,齐齐问:“与您做什么?”
“与本王,建行宫!”
“啊?”姬如晦道:“才统一起来,您就建行宫,这不好吧?再者说了,您不去打燕国,建行宫做什么呀?”
难不成,死之前再潇洒一把么!
秦诏看透了他的猜测,不由得“啧”了一声:“三月期不到,父王是不会下令打咱们的。你们只需要放心筹备,本王自有办法。”
诸众困惑,却因无法,只得依计行事。
而后,消息传回燕宫,曰:秦王大兴土木,造天子行宫。
燕珩指尖顿在原处,蹙起了眉。
再看那蹊跷的宫殿名称,仿照他的鸣凤宫、再造垂云阙、金雀台、六象台,心底困惑更深了……
但他到底也没管:“罢了,随他去。”
三月期将至。
秦诏来信,信上之语客气而端庄:
[燕王在上,诏以天子之名,驰骋四海,今大业已成,本该交还玺印。然,八国王君未亡,玺印之事关系众多,凡诸百事宜,皆须从长计议,故而,请燕宫临视都城,共商大是。]
燕珩冷笑。
好一个共商大是!这混账,充起人来,竟还学会威胁他了。
大秦历,庆和四年,七月。
燕天子临视,秦王迎于临阜,史称“临阜相王”。
第94章 怀计谋
秦诏将他手底下所有脑袋瓜子灵活的谋臣都请来了。连楚阙、年予治、闻呈韫、妘澜和季肆夫妇俩, 并虞明舟、韩确等人,一个没落下。
天下贤才,除燕一分, 齐聚临阜。
筵席繁华,灯影摇曳。诸众含笑, 齐齐地将视线望向上首那位秦王。
满殿上,就秦诏一个人苦着脸。
姬如晦笑问:“明日燕王临视, 答应与您‘谈判’, 无性命和战事之虞。天下已平定,四海皆归顺, 不知王上,还有何等烦心事啊?”
秦婋门儿清, 低笑了一声。
那位又当爹、又当妈,才将他“拉扯”大,孩子长大了不听话, 叛逆期想造反, 那位岂不是要来兴师问罪么——他们秦王,正该烦得很!
秦诏清了清嗓子, 道:“虽天下二分, 可父王……哦不, 可燕王独占半壁,论兵马、论谋略,本王恐怕不敌,正是为此,才犯愁!若是明日燕王开口,要本王交还玺印,那本王又该如何?”
符慎答道:“王上不交便是!咱们疆土广博、精兵三十万, 再有来自五州的强壮战马——岂能怕他?”
秦诏:……
你不怕,我怕还不行吗?
他有苦说不出,“符慎,你不怕?你是咱们的大秦的功臣,无论发生什么,可都不许……”叛变。
没等他说完,符慎就点头道:“不怕。王上放心,明日不论燕王强威如何,臣都绝不吐出一个字儿的软话。咱们三十万,打他二十万,以多胜少,难道还打不过?”
楚阙心虚地摇头,心道:符慎,你可记住你现今的强硬和威风才好!
秦诏长叹了口气:“将军呐。咱们不能和燕军开战,纵是打赢了,恐怕也大伤元气。再者,燕王乃是咱们大秦的太上王!自古就只有老子打儿子,没有儿子打爹的,你可明白?”
符慎撇嘴,不以为然。
秦诏嘶声,唉,现在不明白没关系,明天你就明白了。
姬如晦道:“王上的担忧,臣能明白。但是,玺印万不能交还,若是交给燕王,他想杀您,还是想罚您,都没有二话可说。到那时,咱们可都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罪臣了!”
其余人纷纷点头。
他们实在不明白,眼前这个以一敌百,大杀四方的秦王,到底缘何这样惧怕燕王?那位又没有三头六臂,两军交战,真打,还不一定鹿死谁手呢!
秦诏犯愁,他怕打不赢,更怕真的打赢了。
若打不赢,他顶多挨两个巴掌,被人捉进鸣凤宫承欢。
若打赢了,那位自此恐怕都不得再回头——敢叫燕珩输的人,还没出生呢!他那样多、那样浓的爱,放在燕珩眼皮子底下,岂不都成了对失败者的羞辱?
那位心性那样高。
秦诏干嘛要惹美人不高兴呢……
再者说,燕珩就算真赏他两个巴掌吃,他也不敢吭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