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西堂 第90节
燕珩没说话。
秦诏又道:“如今,大业未成,秦诏并不想成家。父王明白我的心,我虽争风吃醋,却非那惦念温香软玉的窝囊废。”
坏了。
那话说的一句比一句像样。
燕珩没得理由,既撵不开人,又没理由将人扣下,反倒更加不悦了。他冷哼一声,慢条斯理地坐起身来,“也罢——随你。”
那位站起身来,踩着玉踏,微微回转面容,挑眉冷笑:“是寡人的燕宫太小,容不下你。”
秦诏傻眼:?
不是,这不是他父王惯爱的漂亮话吗?往常他这么说,那位定要夸他有出息的。怎么才一年,倒不想听了?蹊跷!
“哎——父王,父王!”
秦诏光着脚追上去,自身后抱住燕珩,那脑袋歪在一侧,用视线追人的侧脸:“父王,我哪里说错话了吗?我的意思是,我要建功立业,为父王解忧,为百姓奔劳。”
燕珩:……
见他不说话,秦诏吓得抱更紧:“父王,我是说,我能干。”
燕珩终于转了眸,睨他一眼,淡淡地哼笑:“寡人听见了。松开手,缠的人发热汗。”
秦诏不敢忤逆,又怕人看出来,当年迫切渴求的“东宫之名”现在成了辖制他的利器,把他满肚子的真心话压住,再不敢说一句。
那声音乖顺,手松的也快:“是……父王。”
秦诏告退之后,燕珩方才轻叹了口气。
赏不能赏,罚不能罚。岂不是要叫他翻了天去不成?
奈何人家秦诏老实了许多,在战事上叫人揍的破头烂腚,再不敢轻狂了。如若不然,这会子,早便将魏屯那事儿抖落出来了。
因牵系众多,他才回来,不好开口,便想着再寻时机。
十日后。
押送赔礼的队伍行至宫中,由秦诏接应。他擎着礼单,笑着问队伍中的韩确和姬如晦:“这上头的,可一样不少吧?”
韩确答:“一样不少。”
姬如晦随人行礼,反倒调侃笑道:“不止一样不能少,说不定,还要多一样呢。”
秦诏扬眸,璀然一笑:“是要多一样!多的是,你我的忠心——是吧,二位?”
那两位没忍住,轻声笑了。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戏弄人似的,只可惜,那姬如晦笑的,却是另一样。
是的,这些珍宝箱子里,多了一封书信。
秦诏浑然不觉,回禀时,只说自个儿都查验过了,请人再一一验过,方能收缴入库。说着,他转过脸去,瞧着殿门外头站着的新面孔:“父王,这位是谁?”
新来的都尉官吓了一跳。
要不是秦诏杀了卫抚,这都尉官焉能轮得到他?但秦诏那手段残忍,传的沸沸扬扬,只叫人忍不住脖颈发凉。
他才接手卫抚的活儿,跟这位小主子,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干嘛跟人过不去,遂自报家门道:“回公子,某名祁武,得了王上封赏,现今才任的都尉官,您不识得我,实在正常。”
秦诏笑了笑:“祁大人好,祁大人来做这样差事,再合适不过。”
燕珩连眼皮儿都没抬,“嗯”了一声儿,算作允了,叫祁武跟着人去验领各处的珍宝奇玩。
秦诏见他踏步去了,自个儿反倒留下不走,他特意朝前近了几步,问道:“父王,我这几日,表现可好?”
他除了请安,便是忙碌自个儿的事,再没有叨扰人,故而才问了这话。
燕珩轻哼:“尚可。”
“父王,这边境太平之后,您打算怎么办?”秦诏旁敲侧击道:“恐怕战事平息,魏将军不必再留在军中了吧?”
“嗯?”
燕珩抬起头来,扫了他一眼,那口气带了点警告的意思:“朝中大事,安容你置喙?”
秦诏小声嘟囔:“我才打完仗,给您卖命,又不叫我说话了。”
燕珩挑了眉,接着问:“你这小儿,咕哝些什么?好端端的,你怎的又关心起魏屯来了?难保不是你有私心,平日里跟人家有仇怨,又回来与人吹风。”
秦诏不服气,觉他父王冤枉他,苦笑道:“父王,您怎么偏心,说不准,是他常找我的麻烦呢!”后一句声音低下去,叫人听不清楚:“再说了……我吹风是哪里来的?您那枕边风,怕是有别人吹了呢。”
燕珩睨了他一眼,没答他这话,反而软了声息,问道:“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秦诏忙道:“好些了,有父王关切,再不怕一点的疼。父王,我身上的伤事小,我方才问您的,可要紧。听说八国蠢蠢欲动,您不将魏将军调回宫城,震慑他们吗?”
燕珩搁下册子:“哦?”
“依我看,该将魏将军调遣回来。”
秦诏是怕这老匹夫贪他父王的军饷吃,再晚一步,还不知道要作出什么乱子来呢!因而,只得先行缓兵之计,将人押回来再说。纵自己不告状,有燕珩在跟前,魏屯好歹也要收敛几分。
他看着燕珩脸色,继续说道:“战事既已平息,魏将军该回转宫门,将那虎符交还给您才是——叫他握着,那还得了!”
燕珩听出话外之音,误以为秦诏对虎符动了心思,故而不动声色道:“那依你说,如何不得了?”
秦诏见他父王松动,以为有戏,忙凑的更近前,轻声道:“父王,他本就身负战功,又随先祖父……”
燕珩:……
他为秦诏的“自来熟”好笑,那是寡人的父王,怎么就你先祖父了——好无耻的小儿。
秦诏未曾发觉,继续说道:“征战四海,赫赫威名,影响甚广。他又是主战一派,迟迟不归,也不交还兵权,岂不叫人看着,以为父王想战?再者说了……善战之人,未必有仁心,恐怕不能理解父王的志向。”
燕珩没说话。
那老匹夫愚忠,他惯是知道的,又怎么会受秦诏的“挑拨离间”?可惜他忘了,那马卒子曾经抛头颅、洒热血所忠的,到底是燕正,而非他。
“父王,您……”
“好了。”燕珩还当秦诏是小儿玩闹,并不将那话放在心上,只说道:“魏屯虽有几分针对你,却不是私仇,他于大燕恪尽职守,最是忠诚的了。”
“你不要只盯着他,再敢对寡人的忠臣起心思,寡人必要狠狠教训你的。”
卫抚在天有灵,恐怕要热泪盈眶了。
只可惜,这回,秦诏实在冤枉。但他不敢将事情挑破,只得委屈试探道:“难道父王不相信我吗?”
燕珩牵住人的手腕,将他拉近:“我的儿,信你是真,可你顽劣也是真。若谁不惯着你,不叫你心中舒服,你必是谁都敢斗一斗的。”
秦诏:“……”
他才想往人脖颈上攀,屁股都自觉寻人家大腿去了,生生又悬崖勒马,将自个儿的冲动压住了。秦诏摆出一副端正的姿态,说道:“那是以前,父王,如今,我改了。”
再不能那样耍疯,如若不然,他父王,要将他当一辈子的小孩儿。
“而且,魏将军……”
魏将军怎样?秦诏没说出来。
但很快,都尉官就擎着一封书信,回来禀告了。那东西虽紧要,他的态度却跟卫抚不同,才跪下,便先看了秦诏一眼,欲言又止的提醒道:“公子检验时,可将东西一一过目了?”
秦诏纳闷儿:“自然。”
祁武这才说道:“兴许是旁人遗漏的。末将在箱壁中发现一封书信,还未打开,不知是何人之物?只是上面盖得私印,像是将军的。”
燕珩皱眉。
他先是转过脸来,去看秦诏,那神色还不算严肃,口气有两分呵斥的意思:“啧。秦诏,定是你,又扮出什么乱子来,惹是生非。”
秦诏摇头,无辜道:“父王,真不是我。”
待燕珩拆开书信,仔细瞧过之后,果然黑了脸。他冷哼一声,才道:“混账!——现在便传寡人诏,命魏屯即日回转!”
秦诏凑上前去,迅速扫视了一遍。竟读到这封书信的内容,是魏屯老儿和五州往来的通敌之罪证,商量着如何拖延战事。
那上头的字迹他也仅仅是能辨认出来,并不知其关键,莫说仿写了,连这信在哪儿蹦出来的,他都不知情!
但魏屯若被人揭穿,临死必要咬他一口的!
眼下,他手中没什么把柄,可魏屯却手握实打实的证据,这一出偷梁换柱,哪里是杀魏屯,分明是要他跟魏屯同归于尽啊!
秦诏急了:“父王,这……不好吧!”他急中生智道:“说不定,是有人仿照笔迹,或者是五州有意为之,想要诬陷魏将军呢!”
秦诏那举动实在反常。
一会儿告状,一会儿又替人辨明清白。
燕珩虽心中生疑,可听了那话,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便道:“传舍卫并律司府的工笔师,一并来查验。必要揪出来——这老儿,到底是真奸还是假忠。”
第73章 明法令
一堆人守在那处, 忙活半天,下了定论:此信再真不过,每一个字儿都出自魏屯之手。凭着那证据, 老匹夫,叛国无疑。
燕珩叫秦诏跪在那儿, 冷着脸问了句:“果真不是你干的?”
秦诏道:“父王,我忠心为您, 您怎的不相信我?此事, 并非我所为。”
燕珩冷笑一声,拿手指捏住他的下巴, 将人钳得死死的,还带着点怒气, 与人道:“当日你仿照吴王笔迹,真当寡人不知?——这封信,最好不是。”
秦诏讪讪地张了张口, 确实没办法反驳。他父王竟一直都知道, 还没罚他,而是选择睁一只眼, 闭一只眼, 将这事儿遗忘过去了……
他心绪复杂, 答不上来,便愣在那里了。
燕珩本就想收拾八国,凭着他给的证据,踩住台阶顺行,倒是无伤大雅。可眼下,先杀卫抚,又盯上魏屯, 若真是秦诏的主意,恐怕——留着这小子是个祸患!
话虽这样说,可燕珩瞧见秦诏乖乖跪在那儿,到底心软了。
那句话复又问了一遍:“秦诏,寡人最后问你一遍,到底,是不是你?”
秦诏抬眼,为人的审视带了点伤心:“父王,我虽顽劣,却也不会冤枉好人!吴敖有心,曾说过违逆之言,我为此,方才捎带他,警醒与父王知晓。卫抚可恶,我方才杀他。若魏屯与我无冤无仇,我为何要这样诬陷他……难道在父王眼里,秦诏竟也是非不分吗?”
燕珩轻嗤:“若你与他有怨有仇呢?”
秦诏不敢置信地望着人,拖长的腔调要闹:“父王——您怎么能这样?”
燕珩问:“哪样?”
秦诏本想说他“污蔑人”,可转眼一想,他父王说的全是实话。若不是魏屯藏了自个儿通敌结党的证据,自己必要想主意,将他落狱陷杀的。
因而,那话到嘴边,又咽下去,只说道:“反正……我为了父王,忠心耿耿。往日里我年纪小,不懂规矩,没得分寸。若父王想追究,请也一样责罚我吧。只是今日之事,并非秦诏所为,还请您明鉴。”
燕珩松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