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西堂 第23节
“是,王上,您再给卑职一次机会,哪怕将这宫墙翻掘三尺,也必找出端倪来。若有人蓄意谋害王上,卑职必叫他尸骨粉碎。”
“嗯。”燕珩声息很淡,“记着,动作小点儿。”
“是。”卫抚连连磕了好几个头,方才敢道,“卑职必定加强防护与巡逻,保证王上的安危……”
燕珩不耐,轻嗤,“滚出去罢。”
卫抚仓皇告退,出了殿门,肉眼可见的一颊热肿起来,狠添了个巴掌印。
扶桐宫来的小仆子战战兢兢,“我说公公,我这……我这,是去也不去?”
德元斜了他一眼,“我说你,去也不去?你只管听你主子的,哪里问得着我?若是要去,这便通传。”
那小仆子到底不敢瞒,惶恐地跪进去了。
燕珩冷淡抬起眼皮,将人吓得浑身筛糠似的抖,一句利索话也说不出来。
眼见王上不悦的地蹙了眉,德元忙在旁边替人补了句,“王上,这是扶桐宫来的小仆子,兴许是公子有什么话。”
小仆子一五一十道来。
他先说,“公子请您去扶桐宫,想陪您再说会子话。”
瞧见那神色变化,他又忙解释道,“公子原是这么说的,可又说,是晚间悟出来一步好棋,可以陪您下一会子,解闷儿。”
燕珩:……
寡人很闲么?
小仆子苦了脸,带了点哭腔,“可怜公子才醒过来,又说是下棋,又说是头疼。小的也说不清楚,兴许是脑袋磕破……还没好起来。”
言下之意,秦诏乱说傻话。
他只求,王上可不要跟人一般见识。
燕珩沉默片刻,到底应了句“嗯。”
嗯……?
小仆子傻眼,慌乱抬头,那是个什么意思?
眼见燕珩走近了,德元忙佯作轻喝,“你这没眼色的东西,王上亲临扶桐宫,还不赶快带路。”
“是是、是。”
燕珩到底又去了趟扶桐宫。
可这等好机会,却还是见上面,白白叫人错过了。
原是因等的实在久了,秦诏白日伤神,竟这么靠在床榻一角,歪着头睡着了。
可怜那鼻尖也发红,脑袋包得严实……床头的蜡珠滚了一层又一层,直至摇晃着将熄,光影越来越暗,因叫人放倒睡下,秦诏才在朦胧中睁了睁眼。
——视线恍惚,灯影儿里站了个父王。
秦诏迷迷糊糊嘟囔了两句话。
“父王不肯来瞧我……倒还、托了梦。”
“若是能再……看仔细父王,倒好了。”
小仆子心惊胆战地跪下去,还不等认罪,燕珩便冷淡拨了拨手——叫他们别吵。
燕珩转身过去,“睡下也好,免得扰人。”
他才要走,背后却又响起来一句:
——“父王。”
那身形微顿。
小仆子惶恐,忙道,“王上恕罪,公子说梦话呢。”
那声音沙哑软糯,夹在着困倦,听起来像是撒娇。
这位冷淡的帝王,到底软了心肠,只哼笑一声,“罢了,寡人明天再来看他。”
第21章 愍余命
秦诏哪里舍得他父王再劳动一趟。
翌日一早,初阳将升,朝霞打满天幕,秦诏便早早地去奉茶请安了。他只在外殿跪了一晌,燕珩便叫人那点动静闹醒了。
“父王。”
燕珩撑肘,斜着眸子睨他,“又有何事?”
“我来瞧瞧父王,您今日身体可好些了?昨日未曾受惊吧?”秦诏跪近了些,笑眯眯地弯了眼睛,“父王,早间煮的这茶,最能凝神祛乏,您尝一尝?”
因他脑袋包扎的结实,歪了歪头,便像要坠倒似的,浑身都透着诙谐。
“头不疼了?”
“方才只急着来见父王,早便忘了头疼的事儿。”
燕珩让人逗笑了,接过茶来细饮。
片刻后,又哼笑问,“不知是不是昨日将脑袋撞坏了?”
秦诏知道他变着法子骂自己傻,便期期艾艾地往人跟前凑,笑道,“父王,我脑袋好着呢!不仅不傻,还添了几分聪慧,想了一步顶顶好的棋,今儿就能下给您看。”
“哦?”
秦诏欲言又止,“我虽没人家伶俐,总还是不笨的。”
燕珩挑破这话,问道,“哪个人家?”
“……”
秦诏不敢再说,又闭上嘴了。
燕珩当然知道哪个人家,可他偏不说。
停顿片刻,见秦诏不说话,便又道,“你倒提醒了寡人。今儿,还未曾向你追责问罪呢。”
秦诏苦了脸:“啊?”
燕珩哼笑道,“休要装傻。怎的昨日那等轻狂?立于马上也不下来跪好,倒与那平津侯、魏屯等人辩起来了——敢跟寡人的臣子呛白,岂不是大罪一桩。”
秦诏委屈问道,“这……功、功和过,竟也不相抵么?”
“不相抵。”
秦诏便暗自压下昨日的计较,乖乖跟人告罪道:“父王饶恕我吧!请您原谅我,昨日一时心急,方才那样。您是不知道,昨晚……我已反省过了。”
燕珩嗬笑,神情分明不信,“昨晚反省?只怕是,睡到糊涂梦里去了。”
秦诏还不知昨晚劳动了他父王去看他,燕珩也不说破,任他自寻理由。
秦诏便添了两分羞赧,笑道,“本是正经反省了的,反省累了,才睡着的。昨日,本不是魏大人的罪过,他那样忠君爱国,连父王都让他三分,是我胆大包天,没有分寸,才敢与人争辩的!”
燕珩微微勾起嘴角,神色不辨喜怒。
他面上虽不动声色,可心底里却添了点儿不悦。
帝王权柄,最忌讳的,便是添上别人的底色。
秦诏抛下的两句话,不作声勾起了这位帝王的火气来。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哪里懂得官位高低?兴许今天能这样说,是受了什么人的影响。就怕是别人,也当他奈何不了魏屯。
“父王,怎么了?”秦诏佯作困惑,“您若是不开心,便罚我吧!我也不该同那燕小公子吵嚷的,还差点伤了他,我已经知罪了。”
燕珩再度打量他,瞧着神情无辜。
秦诏还生怕他不信似的,忙道,“实在不然,我便亲自与人道歉,必不会让父王为难。知道您心疼……”
“唔。”
燕珩抬手将人一腮薅住了。
“住嘴。”燕珩挑眉,“聒噪,吵得人头疼。”
秦诏乖乖地眨了眨眼睛。
“寡人心疼又如何?还不是放纵你伤了人。”燕珩嗬笑,“休要在这里说软话,若不是寡人疼惜他,昨日那箭,恐怕就不是偏两寸,而是要射穿他胸口了。”
秦诏神情分明不服:父王冤枉人!
“再有,你放箭、纵马、割绳——哪样不比燕枞狂奍?”燕珩松了捏他的手,轻哼了一声,“不过是个孩子,比你还小两岁,竟也与人家计较?就不怕平津侯发了怒,将你生吞活剥?也亏得你胆大!”
秦诏跪行两下,凑在榻前,堂皇申辩:“他自有侯爷撑腰,我却有父王撑腰。”
燕珩睨了他一眼,“这样的巧言善辩,我看你这伤也是好利索了。”
秦诏忙去扶脑袋,“父王,还是有些痛的。只因瞧见您欢喜,顾不上痛……”他停顿了一会儿,又去偷瞄人,被燕珩一个眼神扫过去,顿时红着脸低下头去了。
“嗯?”
秦诏忙道:“没、没什么,父王。”
“这么忸怩作甚?”
待秦诏说出那话来,燕珩方才知道,那“忸怩”实在是该有的。
“父王……我听那日,您说,要请燕小公子入宫读书。”秦诏问,“父王,是同我一般,也随您相伴吗?”
“……”
燕珩听着“相伴”二字,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但瞧着秦诏期盼等待答案的目光,燕珩到底应了,“宫外来的公子们自去太承枢,有舍卫们教学问,不必来寡人这里。”
停顿片刻,燕珩又问,“你这小儿,总打听这些作什么?”
秦诏抿着嘴笑,又主动给自己递台阶,道,“您说的是。现下,有我一个在跟前儿,已经扰您清净,多添几个,您岂不是更嫌聒噪了?……我是心疼父王忙碌,才多嘴问的。”
燕珩嗬笑,将他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
奈何这小子嘴甜,说到人心坎里去了,他便也没再追究。
秦诏又哄人起床,吃过朝食,非要缠着再下一会子棋。
燕珩撵他走,“才好点,又不嫌头重?再晕过去,寡人便叫人将你埋在花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