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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西堂 第19节

  ——果不愧,是他的好父王。
  然而,因沉思,秦诏面皮上生出一副呆样来,叫人曲解了去。燕珩睨了他一眼,顿时收住话茬。
  ……
  才没说什么,竟吓住了不成?
  燕珩悠闲解释,“寡人是说,做了帝王么,岂能总想着杀人?也该想一想别的办法才是……你这小儿,蠢钝。”
  秦诏方才咬住唇,模样像是才回过神来,委屈的要哭了似的,“父王,是、是我不曾杀人,又天资愚钝,生的这样没出息……”
  燕珩:“……”
  自己可没说几句重话!
  眼见那片薄唇都咬破了,燕珩略显不耐的抬手,拇指和中指紧扣下去,轻捏住人的下巴,又拿食指将那咬住的唇拨开了。
  秦诏仍这么望着他,唇上一粒血珠。
  可怜,委屈,好似被他骂哭的。
  “……”
  向来高冷的帝王,忽然有点理亏。
  燕珩抿唇,“你这小儿,好端端的,又哭什么。寡人只说你愚钝,又不曾说不教你。”
  挂在眼眶上的泪摇摇欲坠。
  然而人却先咧嘴,笑出了声儿。
  秦诏凑上去,抱住人手臂,“真的吗?父王。”
  燕珩:“……松,手。”
  第17章 羡咎繇
  秦诏见好就收,乖乖松了手。
  那位轻饮一口,方才将那茶杯搁下,转眸睨视,一抹笑落下去,却迟迟不肯开口。
  秦诏眼巴巴等着。
  半天,也没等到。
  他只好小心的去问,“父王,那……可是从今天开始?”
  那位饶有兴致的挑眉,轻笑着戏弄道,“寡人竟不知道,你还这等好学?”
  这话着实将秦诏臊住了。
  二人心知肚明。
  片刻后,燕珩饶过他,开口算作替人解围,“罢了,寡人今日倦的很,不碍再教你读书。不过……”他话锋一转,顿时将人那略显落寞的神色点亮了,“寡人教你下会子棋,你可愿意?”
  秦诏道,“自然愿意。”
  “相传尧造围棋以教子丹朱。”燕珩轻笑,“如今……寡人也来教一教你。”
  传说丹朱愚钝,暴躁任性,尧帝便造围棋,磨炼其心性。
  方才出言轻狂——他父王为那一个“杀”字,也学尧帝教子,要自个儿收敛几分呢。
  秦诏听懂了言外之意,只得讪笑。
  “父王,我此前从未下过棋,怕是比丹朱强不到哪里去。”秦诏道,“只求您能够手下留情,好歹的给我留几个子儿。”
  燕珩唤人布弈,坐榻相对,暖室盈香。
  “技艺不精,偏该好好学才是。留几个子儿,有什么中用的。”燕珩淡淡道,“寡人可不喜欢教那蠢笨孩子。”
  一句话给秦诏吓住,连眼皮都不敢再抬,只得聚精会神关注棋局。
  那棋法规则寥寥数条,难就难在这“简单”上。棋艺见人品、见锋芒,纵横之道,尽在方寸,杀伐之术,一览无余。
  秦诏试探性的出棋,燕珩悠闲的落子,逗弄似的,特意给人留了活路。
  错综复杂的棋局里,慢慢逼近猎物,游刃有余的戏弄够了、玩腻了,再整个倾吞,才有趣。
  那是帝王惯常的恶趣味。
  秦诏下的慢,燕珩便十足耐心的等。
  没大会儿,德福来禀,“王上,赵大人求见。”
  燕珩不耐,“遣他去,为这点小事儿,日日烦扰寡人。”
  德福才趋行两步,燕珩忽然又抬起手来,“等会儿。”他冷不丁的朝人发问,“昨日说,想放纸鸢?可是没玩儿过。”
  秦诏落子的手顿住,抬起头来,答道:“父王问我?因我的那两个仆子眼花耳聋,年纪大了,也没处去顽,只在闲暇时,瞧见长兄去放,一群人守在那里奔逐,好不热闹!——昨日与舍卫大人说起来,是天气见好,春日里,若是去试试,当是极畅快的。”
  燕珩似笑非笑,“怕是那浑人,又同你说些有的没的。”
  秦诏忙装傻,“什么有的没的?父王,我可不知道。”
  “既如此,倒好。他秦宫缺的奇罕东西,寡人的燕宫最不缺,区区纸鸢,哪怕金银做的,也多到装不下。”燕珩冷笑,垂下眸光去,低笑道,“传寡人之诏,命那赵威、李时道,并公孙渊着手去操办,不日……便要将这八国的纸鸢集齐,送到燕宫来。”
  “趁着三月春好。”燕珩复又睨了秦诏一眼,话音仍淡淡的,然而,字句间的威胁与锋锐却藏不住,“与吾儿……办个春鸢宴。”
  ——与吾儿,办个春鸢宴。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惊得八国王君,寝食难安。
  那能是要纸鸢么?
  这几位做质子时,谁不知道,燕珩的那点秉性?——那是要他们的怯懦,要他们俯首称臣将厚礼奉上。然而,何时添的公子,倒不知了。
  三月春归,东风起暖,杨柳生芽。
  诸众衣衫轻薄了三层,自清点八国送来的金银珠玉。
  燕珩特意将秦国来的那封书信拆开,摁在桌案上。一片轻薄的纸页拂乱棋盘上的几粒黑白子,滚了一圈,坠落在脚边。
  棋局骤然溃败。
  秦诏垂眸去瞧,信上那句话直烫人眼。
  [恰逢燕王大喜,兄不知公子降生、喜爱纸鸢,故,特筑金鸢百只奉上,博公子一笑,聊表心意。再有,金银海珠百箱,与燕王春日盛宴作贺礼,因路途迢远,兄琐事缠身,不便亲身前往燕国,还请王上谅解。]
  秦诏顿了顿,“是秦王的信。”
  燕珩‘嗯’了一声儿,笑道,“看来么,这秦王也不算小气。只不知道……早先,为何连个吃穿用度,都苛待你。”
  秦诏道,“我母早亡,云夫人善妒,不许秦王看我,更不许仆从伺候。仲兄之母仍受宠爱,故而……”
  他常称长兄、仲兄,可那两位……若不是储君封典,竟从不知秦宫深处,还有个弟弟。
  燕珩搓着指尖冷笑,“没出息的蠢货——纵你母亲在,又岂能求她护佑?深处长苑,尚且做不得自己的主,又凭什么替你争一争?”
  言辞刻薄,然而那声音轻,目光也柔。
  秦诏便软着心肝望向人,“父王说的是。如今,秦诏并不求母亲替我争一争,更不求秦王怜惜、给我留两分情面。任凭长兄、仲兄得宠,我也不眼红。”
  燕珩饶有兴致的看他,“哦?”
  秦诏并未立即回答,只俯身下去捡棋子,然后,顺势跪倒在人腿边儿,乖乖将一粒白子吹干净,搁在燕珩掌心。
  秦诏双目紧盯住人,浓情馥郁,然而又笑着垂下眼去,顺从道,“因我,如今有父王撑腰——九国都在您脚下。凭他区区秦王、尺寸秦宫,又算什么。”
  燕珩垂眸,盯着掌心里那颗棋子,视线颇玩味儿,“金鸢么,倒难飞的起来,寡人便……先替你收着。”
  片刻后,他微微俯身,钳住人下巴要秦诏抬起头来,只逼视那双眼睛,慢悠悠的露出笑,“待哪天,身子骨结实几分,再来跟寡人讨,也不迟。”
  秦诏弯起嘴角,“父王说笑,秦诏的东西,就是父王的东西——何来讨不讨?若是父王喜欢,秦诏亲自去秦国‘取’,也是应该的。”
  燕珩松手,又在他腮上狠掐了一把,哼笑。
  “将这残局收拾了,养足精神,明日春鸢宴,该好好的玩才是。”燕珩漫不经心地叮嘱了一句,“转过年来,你又添一岁的年纪。既大了,各处的公子夫人也要进宫,勿要失了礼才是。”
  秦诏点头,满心欢喜的退下。
  难得这次,他没听出话里深意来。
  依燕珩的意思,觉得他合心讨喜,若是给人许一门亲,留在燕宫也算不错——纵是日后归秦,也拿得住。
  春鸢宴共三日,召请士大夫并其夫人、公子入宫。
  燕宫开阔的春庭盛会,绵延一片轻绿到尽头。长桌案几,杯盘玉盏,象牙箸、琉璃碗数不尽,四海的珍馐汇聚如尘,映在日光下,金碧辉煌、繁盛骄奢之景象,连琳琅春色都比不上。
  燕宫富丽,珠玉如土。
  ——区区春鸢宴,不过陪衬几百箱小玩意儿罢了。
  燕珩稳坐高台,居高临下,闲饮了一杯酒。
  依照规矩,各家公子须先来跪安问礼,答了话,方才能退下,去各处畅快撒欢。就连燕正那几位兄弟,做了候爷的主子,也带了孙子辈儿的小公子们来请安。
  早在入宫前,士大夫们便提前训了话。什么话吉利好听,什么话讨巧,方才能说。
  因受过教导,故而少年公子们礼数周全,一个比一个嘴甜,恭敬的叩安。
  燕珩漫不经心地听着,偶尔也问两句话,无非是些年纪多大,平日读什么书一类的,少年们都乖乖答了。
  秦诏只是隐忍瞧着。
  若说燕珩同人说两句话,这还不要紧;但紧跟着惠安侯、平津候两位的公子们来请安,顿时便给人逼得攥紧了拳。
  惠安侯独孙燕韫、平津侯长孙燕甫、并其季子之独子燕枞,齐齐跪倒,给人请安。
  燕甫及冠,识大体、懂规矩,只说“请王上圣安”,同燕珩大略的聊了几句话。燕韫有样学样,也这般答话。
  燕枞却不。
  这小子不过十二三岁,生的漂亮讨喜,眉眼可怜,模样比秦诏还软几分,同燕珩生的无二的透白肌肤,霎时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那声调软糯,眉眼一弯,笑的又甜。
  他乖乖唤,“叔父圣安——父亲大人不许我入宫打扰叔父,今日好不容易见您,才有机会同您说话。叔父近来可安好?枞甚是想念您呢。”
  “寡人安好。”燕珩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叔父近来繁忙,不曾诏你入宫,是许久不见枞儿了。你可也好?”
  燕枞点头,“好。叔父,枞儿近来随老师读书作学问,甚是努力,各处都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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