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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西堂 第16节

  “素闻这等人行事诡秘,风俗狂放,多起杀伐兵戈之争,不思耕种。想来通商之事,未必全是好处。”
  秦诏恍然大悟,“原是这样,果不愧是父王,全瞒不过您。”
  因拍了个十足漂亮的马屁,哄得人愉悦,秦诏算是将刚才那茬引了过去。
  因而,燕珩没再追问到底是谁放人进来的,只开口提点道,“民间商贸往来,官族向来不过问。无非走卒贩夫的本事儿,何故再劳动一趟。”
  公孙渊连声儿道是。
  燕珩摆摆手,便让他退了。
  秦诏斜过视线去,目送公孙渊躬着身子趋退出殿的姿态。好似刚才被帝王的威严揉皱了似的,才出门去,便被殿外的日光打成了一团阴影,而后逐渐远去,直至消失。
  金殿寂静,那句“多起杀伐兵戈之争”仍萦绕在耳边,迟迟不肯散去。而说这话的那位,正饮茶,而后将目光落在殿外,微微叹息。
  两人就这么静了一晌。
  秦诏才要说话,燕珩便先开了口。
  “喜欢吃些什么?”
  秦诏一时没反应过来,张了张口,没出声。
  “秦诏。”
  秦诏忙答,“是,父王,我在。只要是父王赏的,都喜欢。”
  犹豫了片刻,他又道,“早先秦宫冷清,不曾见过世面;而今得了父王照拂,每日吃的都新鲜美味。”
  听见那话,燕珩哼笑,却眼皮儿也不抬,只垂眸饮茶。
  “用过朝食再去罢。”
  德福得人示下,特意在王上最喜的清淡朝食单子里,添了未足月的嫩羊羔腿,炙烤去腥,再添两碗蛋羹。
  秦诏眉眼一弯,“父王,我吃不得那么多。”
  燕珩勾起嘴角,“寡人只怕他日,你拉不开弓、取不下灯笼,又要人抱罢了。多吃些也长身体,免得那秦王并天下人,再寻人短处,说是寡人亏待了你。”
  “……”
  “父王——我这等年纪,并不算矮。”
  燕珩这才抬眸,上下睨他一眼,颇好笑的“嗯”了一声儿。
  叫这实打实的不屑堵住,秦诏虽嘴上不肯承认,可那日的朝食,却结结实实的吞了羊羔腿儿,佐了两碗蛋羹。
  秦诏吃的香,发觉那位看自己,便并着唇角油光,冲人甜甜喊“父王”。
  燕珩微不可察地露出一丝笑意。
  早先他没发现,养个崽子,竟比他幼时添的鹰犬还有趣儿。
  没大会儿,秦诏鼓起的两腮终于陷下去。他转过头来去看燕珩,为那优雅的姿态而发叹,又瞧见人桌案上零星的玉盏,终于开口问道,“父王,晨间吃的这样清淡吗?”
  “嗯。”
  秦诏跪过去,候在席间,“那……父王,我给您布菜。”
  白玉瓷小碗里盛放着细粥,裹了肉沫与金碎子,清香诱人。
  秦诏乖乖守在旁边,目光自那唇边游移。
  薄唇轻吹,勺柄微吞,而后抿起唇瓣来,沾了一丝水光的唇显得滋润,吞咽时喉结好似宝珠一般滑动,引得秦诏发了呆。
  燕珩被那热烈目光盯住,忍不住停下动作。
  “这么看寡人作什么?”
  “父王,您吃的……”秦诏没好意思说,真好看。
  燕珩以为他想吃,遂将那勺柄搁下,“没吃饱?……”
  “不、不是……”
  秦诏骤然红了脸,垂眸去看那碗粥。
  燕珩微怔,瞧着那羞赧之色,微微挑起眉来……他伸手去扶碗,那目光便锁在他手指尖,弄的人有几分哭笑不得。
  燕珩遂将碗往他跟前推了两分。
  “尝尝?”
  秦诏想推脱,自己真不是没吃饱。然而鬼使神差的,他到底是扶住碗,咬住勺,细细的尝了两口。
  ——燕珩回过眸,瞧着他将自己用过的勺子吞在唇间,去拿另一只勺柄的手,便顿在了原处。
  “……”
  两人对上视线。
  秦诏磕巴了两句,“父王,我,我只是……”
  燕珩沉默了片刻,在秦诏脸上扫了一圈,也只照见那神情天真无措,还带点无辜气。
  堵在喉间的“放肆”和“失礼”又噎了回去,他到底也好意思没怪罪,只道,“罢了,你……你吃了吧。”
  说罢这句,燕珩便拂袖起身,拖曳着华袍往外走去。
  ——秦诏想追,被人临了回眸的目光逼住,又老老实实坐下了。
  “吃完。”
  “是……父王。”
  秦诏乖乖吃干净剩下的半碗粥,尝着那勺子尖,竟比粥还香甜。
  他起身,视线掠过桌案,又顿住。
  凭几旁搁着一条软绸白帕。
  秦诏展开细细瞧了一晌,见角上绣着一只凤凰翅羽,浓艳的一抹红焰烧灼,竟有决绝之狂魄——想来是他父王遗落的,他便将那帕子小心收起来,搁在怀里了。
  他没急着去还,而是转出金殿,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过扶桐宫不远的小径,转过廊门是一道精致的花园,那处夏日有盛景,冬日却冷清,然而……冷清处,偏有一人呵着冷气静候。
  秦诏冲人行礼,“公孙大人,好久不见。”
  公孙渊拢着袖子,眯眼笑道,“才见了,公子怎么能说好久呢。”
  “刚才那位是秦公子,眼前这个,不过是个远离故土的秦人。”秦诏笑着盯住他,“这会子,无人处,才敢与您说说心里话罢了。”
  “公子若是不嫌弃,我自是愿意听的。”公孙渊故作姿态、佯作路过,“不过,今日不凑巧,我正要去的。”
  秦诏随人装傻道,“原是这样,我还以为大人特意等我呢。”
  公孙渊笑答,“今日殿上,多谢公子解围。若是公子有什么……”
  “这话才生分。”秦诏截断人,轻笑道,“当日我自秦国来燕,一路吃穿用度、行路艰难,幸得相宜大人照拂,也曾许了愿,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必不能辞。况且……今日不过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公孙渊言犹未尽,“公子得王上青眼,实为喜事一桩,就是不知……他日归去,怕不是要伤了这舐犊之情么。”
  秦诏淡然一笑,“九国五州,岂有哪处,不是燕地?”
  那龙目微眯,陡然挑起两寸眉毛来,将话锋微转,“再者,秦地虽小,但也少不得一位储王,不是么?我自坐镇,守在北秦,替父王鞍马劳动,岂不正好?眼下,大人忙碌许多,哪里顾得上;等到哪日封功稳坐太平椅,恐怕才知,这——大有大的好处,小嘛……自有小的滋味儿。”
  公孙渊猛地抬眸,探究的视线撞上那笑,方才顿住神情,不动声色又将情绪压下去了。
  那话意味深长,语调缓慢,“也是……呵呵,公子,志气难当。”
  “哈,大人……谬赞。”秦诏偏去承下那夸奖,继而又缓声笑道,“不过一句玩笑话,大人不必当真。倒是今日见您,又想起一件别的事儿来。”
  “何事?”
  “早先托您送的卫莲,父王甚是喜欢。”
  公孙渊愣住,不敢置信似的抬眼看他。
  秦诏微微一笑,眼神锋锐而幽深,“可不知为何,赠与您买卫莲的金簪却……”
  耳边寂静只剩枝桠被吹拂之后,轻轻摇晃的声音。刺骨的风掠过袍衣,携裹着难当的冷,将他激得清醒两分。
  [燕王有命,令大人将秦诏亡母之金簪奉上,即刻送入宫来。]
  诏旨言犹在耳。
  那话没有说下去,但公孙渊却在寒风呼啸的刹那间,顿皆明白了。
  ——秦诏有意救卫。
  ——秦诏审时度势,要的不是宠,要的是……权。
  这个站着他眼前、微笑着的少年。
  是未来的秦君。
  是王。
  而绝非一颗被舍弃的棋子。
  浓霜稠雪之下,压得是桀骜不驯的身骨。
  “大人,您出汗了。”
  公孙渊浑身浸透似的冷,却听见秦诏这样说。
  他僵硬地抬起头,瞧见秦诏仍笑着,却递出一张帕子。
  风吹过,绣在一角的鸣凤抖动翅羽,好似浴火嘶鸣。
  如他们王上睥睨的姿态。
  第15章 握佩玖
  秦诏佯作不经意透露的几处端倪,已足够公孙渊往深里揣测。
  燕珩贴身的细帕,为他讨公道要来的金簪,从不热衷花草的人竟“甚是喜欢”?公孙渊越想心肠越是乱纠缠……要说自新主子登基这三年来,没人打过圣宠的主意,那是不可能的。
  然而……长袖善舞、溜须拍马的人精们,竟从没得手。
  每个人都清楚,新主子还都没燕正好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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