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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幻觉 第67节

  宋烁不明白此时此刻,为什么宁珏仍分不清项链、指环与生命的价值孰轻孰重。脑中仍不停闪回宁珏往海里走的画面。水打湿裤脚,淹到脚踝。再晚来一步,毫无安全意识的宁珏会捡回项链,还是被海水卷走?
  突然,一个念头冒了出来——该锁起来的。
  一点都不听话,只会乱跑,该锁起来的。
  他置若罔闻,强行将宁珏拽到安全地带,随着距离渐远,宁珏挣动的力度也渐弱。到了光亮处,宋烁低头,这才突然看见宁珏正在流血的右手,以及滴答在沙滩上一串深红色圆痕。心脏一瞬间几乎停跳,宋烁倏地松手。
  方才海边光线太暗,加上怒火中烧,这才全然没有发觉异样,一直抓着宁珏受伤的右手。宋烁问:“怎么弄的?”
  宁珏低头,一言不发。
  所幸不远处便是人民医院。挂了急诊后,医生对宁珏掌心处的伤口进行消毒,冲出混着沙砾以及玻璃渣的血水。
  是方才在沙滩,宁珏拨开沙砾时,手掌不小心按到玻璃碎片的划伤。
  涂药、缠绷带后,医生说:“伤口不深,这段时间记得手别碰水,如果之后出现红肿、渗液、发热再来复诊。也别用力,按时吃消炎药。”
  宋烁一一记住,取了药品,回到酒店房间时已经两点半。
  咔哒,房门合上。宋烁质问:“为什么乱跑?”
  宁珏蹲在地面,开始用健康的左手收拾行李。
  “你没有听见我问你吗?”
  宁珏仍不作声,他一只手不便拉上行李箱,索性不管,爬到床上。能看到他缠着绷带的右手指缝里,还留有猩红的血渍。
  宋烁坐到床边,强行去扳他的肩膀,宁珏却拼命后缩,身体蒙在被子里:“我不想说!”
  “因为我不让你捡项链,还是因为你受伤了,我没发现。”
  见宁珏置若罔闻,宋烁忽然起身,拿过一旁茶几上的水果刀。宁珏一时惊吓,本能后躲时,却见宋烁将刀刃攥在手里,语气平静:“公平了吗?”
  宁珏头脑空白,惊恐抓住宋烁的手腕,不敢用力:“你快松开!”
  宋烁盯着他的眼睛:“为什么乱跑?”
  宁珏快哭了:“我带了手机的。”
  “那为什么不接电话?”
  “没有电了,”宁珏哀声,“你先松开,不要这样,好吗?”
  是的,手机没电关机,也会导致植入的定位程序失效。宋烁慢慢松开刀刃,扔到一边:“为什么不听我的?”
  他咄咄逼问着:“我没有告诉你吗?时间很晚了,晚上的海边有多危险,你自己心里有没有数?如果我不去接你,手机没电,你准备怎么回来,你认识路吗,你——”
  “可是项链丢了就没有了啊!”
  宁珏突然情绪崩溃,眼泪不停冒了出来,话都说不利落,沙沙着:“你都已经不喜欢我了,以后也不会再送我了……”
  宋烁手指反射性抽动了下。
  他的目的达到了,即便再迟钝的宁珏,也可以从这段时间宋烁的冷淡、疏远、不近人情中,明白宋烁不爱他了,自己完全失去了特殊性。他所占据的项链,淹没在海水泥沙里,很难再复现了。
  但难道这个项链对于宋烁而言,真的只具有金钱价值,所以丢失也不必找回吗?不是的。黄厝海滩边的亲吻是真的,心动是真的,只是那时宁珏的惊慌失措、茫然、躲闪也是真的,知晓真相的宋烁也已经明白,那条项链并非恋爱的纪念物,而是宋烁自作多情的愚蠢证据。
  所以他说不重要。他不希望自己表现得太重视,他筑起层层壁垒,不表现关心、不心跳剧烈、不亲密,不要让不被喜欢的宋烁显得太可怜了。
  但宋烁也该问问自己,为什么不挑明全部真相,让宁珏不必辛苦演戏?为什么任由办公桌上的纸条叠罗成山?为什么不拉黑宁珏的电话、微信?为什么出差的这几天,要半夜偷偷抱着宁珏,才能睡个好觉?
  宁珏有很多朋友,有平凡但平坦的未来,不一定非要依靠宋烁,但宋烁只有宁珏。他的弟弟,他的恋人,他的小狗。
  所以,宋烁应该知道,在这场虚无缥缈、摇摇欲坠的恋爱关系里,谁才是那个自欺欺人,维护虚假表象的胆小鬼。
  “没有。”
  宋烁慢慢抬起了手,指腹贴着他的眼尾,轻轻揩拭,但忘记手受伤了,害得血弄脏了宁珏。声音艰难挤出,艰涩地说:“……没有不喜欢。”
  宁珏冒着眼泪,抽泣着:“就是有的。你都不要项链了,不亲我了,不说‘喜欢我’了,也不抱我了。”
  他问:“我们是分手了吗?”
  宁珏是很矛盾的。他的表象是天真、纯白、顺从,内里却是得寸进尺、索取与占据。
  明明说“不喜欢”,却表现得如此珍重确定关系后的第一件礼物。说厌恶与宋烁的亲密,却又必须抱着宋烁。他只是惯性依赖哥哥,需要哥哥,却给宋烁营造被爱与被需要的假象,在患得患失中摇摆不定。
  但宁珏覆盖他的手,血液沾湿他的绷带,如同共享伤口,也共享疼痛。
  宋烁突然卸掉力气。
  ——算了。
  他抚着宁珏的面颊,慢慢靠近,贴上他的嘴唇。柔软的,附着着海水的温度,不算温热。
  算了,宋烁想,我不要宁珏的爱了。
  只要留在身边,他们的一辈子未尝不算相爱。
  “以后会再买的,”宋烁说,“没有分手。”
  宁珏红着眼睛:“……真的吗?但厦门太远了。”
  “再远都会买给你。”
  宁珏终于破涕为笑,点头说“好”。之后,宋烁打电话问前台要了紧急药品,两人在客厅处理宋烁伤口。每人贡献一只健全的手,艰难涂着碘伏。
  伤的右手,掌心新旧伤痕叠加。旧的是幼年,新的是眼下。宁珏说:“你的手也太多灾多难了,真是。”
  “不怎么疼。”
  “你攥鞭炮的时候也不疼,”宁珏嘀咕着,“你是无敌金刚。”
  他故意说俏皮话,活跃气氛,但宋烁没笑,只是垂眼注视着宁珏的眼睛。
  简单处理完伤口后,已经是半夜三点,终于得以睡觉。找了半宿的海螺,情绪过度起伏的宁珏,如今眼皮打架,已经困得支不起精神,很快睡着。
  这一夜拢共也只睡了三四个小时。次日早晨,宁珏困得要死,连刷牙都是宋烁挤好牙膏,塞进他的嘴里。他突然想起什么,清醒过来,惊恐说:“我忘记买机票了!”
  “我给你买了,”宋烁正在扣行李箱,“快点收拾。”
  宁珏骤然松了口气,吐掉泡沫,又很委婉问:“那会不会有人不能和大家坐在一起呢?”
  “都是头等舱的。”
  宁珏又喜笑颜开了。
  几人打车前往机场的路上,都注意到了两人如同对称的伤口。
  于嘉v面色惨白:“你们昨晚打起来了?!”
  他指指宋烁,一副痛心疾首的神情:“他打得过你吗,你就打!你这是家暴,你你你——”
  “没有,没有,”宁珏急忙解释,“我们只是、那个,嗯……我们不小心。”更加欲盖弥彰了。
  宋烁接过话茬,语气平静:“切水果的时候不小心划到的。”宁珏松了口气,连连点头。
  池浩迷茫:“什么水果还得两个人切——”
  唐夏撞了一下他的胳膊,努力使眼色,几人面面相觑,最后看向后排的二人,宁珏正在附耳,指着车窗外的洒水车咕哝说着什么,而宋烁虽没什么表情,但头稍稍左倾,是在仔细听着。
  原来已经和好了。
  ·
  飞机降落a市时,已经是黄昏时分。这不是八月天气最佳的一天,温度偏高,风烈而热。在附近简单吃过晚餐后,宁珏与宋烁同行回家。
  鉴于两人掌心都有伤口,不便沾水,只能一起同洗,各借一只健康的手,勉强完成这项任务。
  但实际上,也是宋烁出力。他戴了只塑料手套,皮筋扎口,让宁珏抬高手臂,溢着泡沫的浴花擦着身体。在快要擦到胯部时,宁珏忽然开口,很难以启齿的模样,小声说:“哥,我现在好像还……硬不起来。”
  宋烁动作一停。宁珏又说:“我想了想,我可能可是——”
  宋烁突兀打断他的话:“好了,我不想听。”
  宁珏愣住。兴许是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太凶,宋烁缓和了些:“不用解释。”
  他重新低头,替宁珏搓洗泡沫:“那天晚上是我太钻牛角尖了,其实这也不重要。”
  态度前后变化太大,宁珏犹豫不定:“……不重要吗?”
  “你只是反应慢一点,这很正常,每个人情况都不同,”宋烁将浴花放到一边,将花洒调到合适的温度,并不看向宁珏的眼睛,“况且,这是双方的事,不能全归结为你的原因,也有我的原因,那天晚上我动作太重了。”
  宁珏被带跑思路:“是有点疼。”
  “所以,‘性’本身不能作为衡量喜欢与否的唯一标准,”宋烁说,“你总不会讨厌我,对吗?”
  他的语气太像闲谈,让宁珏也慢慢放松下来,回答“不会”。但心里隐隐不安,好像这道曾让他们冷战近一个月的坎,过得太过容易了,他试探开口:“……所以,你不介意这件事吗?”
  “不介意,”宋烁轻声,“我们只是需要磨合。”
  磨合——恋爱中必经的阶段,给予一切问题消化、解决的时间,宁珏终于有了缓冲期,他的恋爱也前途平坦,似乎也不再有任何阻碍了。他使劲点头表示赞同,忘记右手受伤,冲动同宋烁击掌:“好!合作愉快!”
  于是晚上又费时间换了绷带。
  大约两天后,宋烁如约补送了宁珏一枚指环,是同之前一致的男式素环,垂眼替他戴上时,宋烁问:“下学期学校有课吗?”
  “还有一门课,”他们学校大部分学分在前三年修完,之后留足时间准备毕业论文,“不过大家都说很水,应该不难。”
  宋烁点头,状似随口说:“那下学期办理走读吧。毕竟没什么课了,在家也清净。等过两天,我陪你回学校收拾行李。”
  宁珏一愣:“其实住宿也——”
  “小海螺项链的话,现在不能送你,”宋烁好像没有听见他在说话,岔开了话题,“这段时间没有去厦门的行程,得过段时间再送你。”
  “哦……那等明年夏天吧,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去捡。”等宁珏再想起住宿的话题时,已经绕出了八里路,没有契机再提起,好像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默许了。
  回学校收拾行李的这天,宿舍里只有方名在。他正在宿舍换相机镜头,听到宁珏下学期准备走读的消息,也稍显吃惊:“这么突然?”
  “放心,还会回来上课的。”
  方名注意到他的右手:“你受伤了,怎么弄的?”
  宁珏含混其辞,打哈哈过去了。他与宋烁几乎同一时间受的伤,但宋烁已经好了七八,自己却还尚未结痂,因此收拾行李的过程,也只是宁珏指挥宋烁,他在一边,忍不住同方名交流:“你这个新镜头,对焦速度怎么样?”
  宋烁突然出声:“这个还要吗?”
  宁珏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桌下的囤积箱,连声说“要”。已经差不多收拾完毕,宁珏这才与方名神色轻快地说“回头见”。
  这一天再寻常不过,挥手也只是循规蹈矩的告别。在宁珏看来,一切都已回到正轨,他与宋烁结束冷战,挽回了爱情,仅存的难题只是如何消磨假期。
  但次日,宁珏起床时,听见了金属撞击的脆音。锁链如同细蛇,森冷爬到他的脖颈——他的脖颈处不知道什么时候,扣上了一道银白色的项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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