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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鸾 第110节

  谢瞻死死瞪着晏朝,忽地上前一步扼住那个先前呈上毒酒的侍卫的咽喉,他手上用力, 看着那名侍卫因窒息而面色胀红,痛苦到不自觉地挣扎,谢瞻本因受伤又强行以药物压制住而显得苍白的面色此刻竟也恢复了血色。
  “你是不是忘了,你全家性命都在我一念之间。”
  在那侍卫快要晕厥之际, 谢瞻将他松开,复又看向其他人。
  “还有你们……”
  “怎么, 都不想活了?”
  被险些活活掐死的侍卫伏在地上咳喘不止,一旁有人不怕激怒谢瞻,大着胆子开口:“你暴虐嗜杀,对我们还有我们的家人随意打杀,不顾姜国国力肆意开战,所谋也不是为我们姜国谋福祉, 便是赢了今日,我们一样活不下去。”
  旁边其他人亦接着道:
  “总归我们这些人都要死的, 那倒不如不开国战, 免了更多人因你一己私欲而丧命。”
  “对啊,晏大人说了,他国盟军都已撤了, 只剩我们姜国这么些人,开战不是白白送死么。”
  “我们这些跟着你的本也没指望活下去,为姜国我们责无旁贷, 为你一己私心, 我们不愿意!”
  “潞州百姓也没做错什么,这么些年跟我们从无龃龉, 边地两州百姓本就只想好好过安生日子,好端端地非要屠城,我们……我们不乐意助纣为虐。”
  谢瞻冷冷看着这些人,他本就没指望过他们对自己有什么赤胆忠心,因此他此刻也并没有什么被背叛的复杂感情,他只是觉得愤怒,此时此刻,他只恨不能现在杀他们全家。
  这会已有人上来接应,徐潇派来的人一上来便护到傅瑶光身侧,一同上来的人还有姜国顾氏的人,谢瞻也认出来了,但他已经不在意了。
  他看向晏朝,比起那些从未被他放在眼里的人,他更想将眼前这个人杀之而后快。
  一切都发生地很快。
  谢瞻虽已重伤,但底子还在,他忽而暴起,跃至晏朝身前,一掌拍向晏朝心口,在场之人大多知道谢瞻秉性,傅瑶光甚至一直提防着,她以为晏朝也定然会有所防备。
  可是晏朝避也不避,在谢瞻掌风落至胸口的同时,他以短刀直插进谢瞻左肩,二人几乎同时倒下,傅瑶光扑至晏朝身侧将他扶住。
  谢瞻垂死挣扎,想要以命换命,可他到底是中了毒也负了伤,这一掌虽是拼进全力,却没能如他所愿重伤晏朝。
  晏朝对自己伤势并不在意,傅瑶光却怒极,她让晏朝靠坐到一旁,自己则挡在晏朝身前冷冷盯着谢瞻,这会谢瞻是真的没了劲力,委顿在地,神色恍惚,见她走近,望着她痴痴笑起来。
  他多喜欢她啊,他想。
  刚到乾国时他满腹怨愤,只觉全天下的人都对不住自己,唯有她……只有她觉得他是世间最好的男儿,初通情爱时,他便认定她是自己未来的王后。
  他怎么可能背叛她。他爱她都来不及,从未想过伤害她!
  那些纷乱的梦境一定是假的,明明是她欺骗了他的感情,他才会沦落至今日。
  谢瞻看着傅瑶光,眼底似是糅着痴狂和痛苦,他不甘心、又得不到,王位是这样,天下是这样,连她也是这样。
  傅瑶光提着谢瞻衣襟,拖着他的身体将他推至城墙之上,谢瞻已经没了力气,他甚至还想靠在傅瑶光身上,却被她推开。
  她往下望了望,神情漠然,“虽和禁宫城楼不同,但也差不太多。”
  “谢瞻,就用你的血为这些日子以来无辜受累的潞州百姓赔罪吧。放心,你死之后,我会将你烧成灰烬带回乾京,将骨灰扬在乾国的疆土、乾京的长街上。”
  “你这一辈子,结束了。”
  言罢,傅瑶光松手,将谢瞻从城墙上推落,她的视野中,谢瞻的身影渐渐缩小,摔落在地上时他身下也洇开一滩红,混着血和水,像是一大片艳丽至极的杜鹃花。
  原来摧折旁人的性命是这般容易的事。
  她在高处轻轻一推,落地时闷闷地一声甚至都听不太清,都不消半刻钟,人便断了气,恍恍惚惚中,傅瑶光在心中这样想着。从高处落地的痛楚傅瑶光其实已经记不得了,前世她切身经历过的一切,至今思及竟像是与她全然不相干的旁人的经历。
  谢瞻死了。
  困住她的梦魇好像也散了。
  身后抵上坚实的身躯,晏朝覆住她的眼睛,温热的掌心接触到她的眼睫,将那里含着的泪水触落,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她还是哭了。
  她怎么能哭呢?
  谢瞻死了,她甚至想放炮仗放上个几天几夜,好好去去晦气。
  她推开晏朝的手,用长袖重重抹去眼泪,谢瞻这种人死了是死有余辜,是死不足惜,她不该为他掉眼泪。
  她不仅不会为他哭,她还要牢牢记住今时今日。
  傅瑶光站在城楼边缘,睁大眼睛看着下方那一团模糊血色,她要将这一幕拓印在心里,她再也不要午夜梦回时看到他如杀神一般屠戮她的臣民。
  “……”
  身后人不再遮挡她的视线,只发出一声低低的痛哼,傅瑶光如梦初醒,回过头去看晏朝,他身上衣衫也被血浸透,摸上去湿湿凉凉的,她不敢乱碰他,小心扶着他手腕轻声问他,“……你哪里痛?”
  晏朝不言语,握着她的手转身欲往城楼下走去,只是刚走出几步他便觉脚下虚浮无力,侧头看向她低喃了句什么,便再撑不住一般倒下。傅瑶光站在那里,脑中一片空白,她好像听见他对她说“别怕”,又好像大脑嗡鸣什么都没听到。
  他是死了吗?是他死了还是自己死了?谢瞻是真的死了还是一切都只是自己死后的幻象?
  她似乎听到很多声音,城楼上风也萧萧,雨也萧萧,她的身上不知道沾着谁的血,恍惚间眼底好像也看到了很多人的血。
  好累……
  她隐约看到很多人,前世因她识人不明而被牵累的无辜人命,两世缘分却至亲至疏的父皇母妃,爱过恨过如今再难在她心湖中荡起一丝涟漪的谢瞻,从高处坠下的谢瞻,血红艳色下瘫软而微微起伏的身体,最后他会随着他微弱呼吸的停止从此间天地中消失。
  她知道那种感觉,抽离了身体,飘飘荡荡地,看着一切事物与此身再无干系,悔恨或不甘都不会影响最终的结局,她曾经历过这一切,知道那种感觉有多无助。还好,今生不会再有那样的事了。
  她曾付出的代价、曾欠下的血债,如今终于偿还了千万分之一,她感到欣慰,却仍不能得解脱。也许前世那些人命、京都流过的那些血,会如影随形地伴着她、追着她,至死方休。
  失去意识之前,傅瑶光的目光落在不远处晏朝的方向。
  这一世是他来招惹的自己,除非是她自己不要他,否则他不论生死都不能摆脱她。
  -
  三个月后。
  乾京的公主府内,烟萝正在为傅瑶光簪发,外面忽地有人来报,琼珠去问了几句回来笑着同她报:“殿下,您要的车辇陛下已经让人送到府门外了。”
  傅瑶光起身朝外走,笑着说道:“皇兄的动作也太快了,我还寻思要等上几个月呢。”
  当日潞城城墙上,傅瑶光体力不支昏了过去,后来才知道那日她杀了谢瞻后,是傅瑜着人善后的,姜国,现如今应唤安州了,这座曾经的王城如今彻底归入乾国。
  令人唏嘘的是,那些曾经的姜国子民竟也没什么不满,或许是覆巢之下无完卵,又或者连这些百姓也厌倦了两国之间百十来年的纷争,朝堂之争和他们无关,可边陲的百姓在不打仗的那些年里,通婚往来,安居乐业,也早已习惯了。
  她和晏朝在潞城养病,待傅瑜和晏朝将新安州的事务安置地差不多,便一起回到京城来,上月父皇退位,太子傅瑜登基,她亦被封为安华长公主,民间不清楚她的事,却只知道姜国的那位新君谢瞻是死在她手下,也正因为如此,笼罩在两国边地的一场大战也就此消解,乾国未废一兵一卒便瓦解了姜国的利益同盟,又将在短期内将姜国吞并,没给其他几个小国从中作梗的机会。
  傅瑶光走出公主府大门,看着傅瑜命人新打的车辇,心血来潮便打算去晏府走一趟,她让烟萝跟着,带着自己的仪仗来到晏府,守门的小厮见到她便迎上来,对她行礼后快步跑进去通传。
  傅瑜登基,晏朝擢升正三品,眼见便是一道位极人臣的路,晏朝的父亲于上月便请旨辞官,带着夫人离京游山玩水去了,否则若是晏老国公和老夫人在府,她定不会如此般带着仪仗来到门口,等里面的人出来迎接。
  没多会她便瞧见她想见的那道身影。
  晏朝应是刚下朝,官服都没褪下,便听门方的人来报,说长公主到了,他有几日没见到她了,这阵子事情多,她又因为刚刚受封,宫中典仪也不少,要频繁出入宫中,这几日都回的公主府,没回到他这里。
  他在府门外站定,隔着车辇的帷帘看着她,忽地屈膝俯身向她行了大礼。
  “臣晏朝拜见长公主殿下。”
  实则原本他为臣她为君,依着乾国的礼法,行大礼是应该的,但他与她有夫妻之实,如今也算是半个皇家人了,自然不必再如此行拜礼了。
  可晏朝仍是如此行了跪礼,片刻后他听见她含笑的声音:“晏大人请起。”
  晏朝也笑了,起身后来到车前,傅瑶光熟稔地搭上他的掌心走下车辇,和晏朝一并进了府门。
  她跟着晏朝来到他那间书房,此前这书房中薄榻孤灯,简淡地不像话,如今虽陈设没甚变化,但如今添了许多颇有生趣的小物件,他的书案上还摆着她早上让人送来的几株绣球花,瞧着热热闹闹的,很是可爱。
  她站在书案前拨弄那几株绣球花,身后被晏朝环抱住,他抱着她,头抵在她右侧肩膀,她侧过头去看他,见她转向自己,在她颊边轻啄了下,傅瑶光顺势抬起手拍拍他的发顶。
  像哄小孩一般,晏朝有些失笑,却只是低着头任她摸,片刻后将她转过身朝向自己,就着书案的支撑细细地吻她。
  “长公主今日怎么赏光到臣这里了?”喘息的间隙,晏朝低声问她,言辞中都好似缠着情意和眷恋。
  傅瑶光听出他话音中的打趣,也不恼,唇瓣轻轻蹭过他的唇,反问于他:
  “怎么,难道我今日来得不是时候吗?”她咬他颈下的软肉,“若是你这里还有旁人,怎么不给我引见引见?”
  言罢,她又轻轻捶他胸膛,“把人藏哪了,老实交代。”
  晏朝捏住她的手,握在掌中,将她的手覆在自己胸口,覆住她的唇舌。
  “藏在心里了。”
  他的书案在动作之间被搅得乱成一团,他的公主仍环着他不放,晏朝拿起旁边中衣披在她身上,起身将她抱起,来到旁边的榻上。
  她睡在他的臂弯,他只阖着眼,不知怎的忽然想到很久之前,那一世他守在她的封地,有一夜她入了自己的梦,梦里他不在潞州,而是在京中国公府的书房,书房中摆了许多他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放在书房的小物件,墙上还明晃晃地摆着她的画像,而她就坐在他的书案上,公务和书信散了满地,放在平时是绝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可梦里他全然不在意,满心满眼都是他眼前的人。
  他惊醒时,床榻间的狼藉好像某种亵渎神明的罪证,他感到难堪,可更让他难堪的是他身体上的燥热竟毫无消退的迹象,甚至随着他意识清醒,梦里的景象更加清晰更加让他感到渴望。
  她是他藏于心底多少年的秘密,年少时不是没有臆想过,可自从她嫁给那个质子,他一次都没有放纵过,但那一晚他几乎是不受控地想着,想着那个难以启齿的梦,想着她看向那个质子时投去的目光,他放纵了自己的渴求,可他仍难纾解。
  越是放纵,越是清楚地知道,这荒唐的梦境,只他一人沉沦其中,无人能解他心魔。
  可今时今日,他的书房中处处都是她添置的摆设,她会想念他,她会同他在他的书案上纵情,这会儿她正睡在他怀中,前世几乎成他梦魇一般的场景如今一一实现,他忍不住轻吻她额发。
  大抵世间万千缘法,总还是照应着她的。
  老天爷都看不过眼,给她一次重来重选的机会,让他有机会将她留在身边,此后再不会让她承受分毫的痛与苦。
  晏朝阖眸,若此世真有神明在看着他们,他愿意为她承受全部的因果。
  他只要她此世欢愉,平安。
  -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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