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也就忠平侯忠勇,根本没想过这里面的事。”
  景清辞脸色不好,他抬眸看一眼不紧不慢摩挲着杯盏的长安,声音有些发紧:
  “你是说方世子那事,有陛下的影子?”
  长安回京的这段时间,景清辞发现他与自己所以为的根本不一样。在人前他唯唯诺诺十足的土包子模样,但其实心思缜密识大体,眼光也完全不是一个十五岁乡野孩子该有的。
  甚至于,长安的武艺也出类拔萃。
  不止建元帝、各位皇子以及朝中大臣想不到, 就连到了京都日日与他相处的景清辞,也想不通他是如何文武兼修的。
  若说长安在盛世面前还藏着掖着,那在景清辞面前,便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与众不同。
  若不是景清辞查得清清楚楚长安就是他姐姐的儿子,他都要怀疑这是有人冒充来了。
  长安闻言嗤笑一声,目露鄙夷,“卸磨杀驴这种事,他又不是第一次干。”
  知道他意有所指,景清辞脸色微变。
  见他如此,长安也没卖关子,径直道:“十多年前的事,真的是意外?
  大舅舅和二舅舅在外领兵,一个手下反叛杀了主将,一个出征时孤军深入没有后援。他们接连身死的消息传回武定,外祖父母突闻噩耗一病不起,很快撒手人寰。
  母后出宫,又遇武定暴乱,被暴徒冲撞,那么多护卫在的情况下,依旧没能救下。”
  “这一桩桩一件件,如何能是意外?”
  景清辞不是没有怀疑过里面有人为,但两位哥哥驻守的地方相隔千里,武定距离这两处以及京都又有着近千里的路程。
  况且当初武定暴民发生暴乱,也是武定地方官的问题。
  当年建元帝得知此事勃然大怒,要求严查,武定官场从上至下被洗了一遍。
  先是镇国公一家接连离世,接着皇后遇刺皇子失踪,建元帝后来病了足足一个月才好。
  正是因为此,景清辞查来查去,最后只能认定是巧合,也是命。
  “长安你……”
  长安尚不够宽的手,突然按在景清辞有些冰凉的手上,目光坚定里透着一丝执拗和疯狂。
  “是父皇,是他下的手。”
  景清辞瞳孔陡然紧缩,不敢置信地看着长安。
  “舅舅,外祖父作为镇国公本就战功卓著,大舅舅和二舅舅在军中的声望更是如日中天。那时候是否有传闻,若没有景家,傅家的江山早就败了?”
  景清辞盯着长安。
  他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如何知晓十多年前的传言的?
  “谁跟你说的?”
  长安摇头,“谁跟我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父皇他不是一个大度的君主。外祖父回武定,不就是因为与他意见相左,在朝堂上驳斥了他,害他没脸。”
  景清辞垂眸敛目,牙根紧咬。
  长安说的一件件,都确有其事。
  但他实在不愿意相信,景家满门忠良,一心一意守护大凉国土,唯一的女儿也嫁到了宫中。
  可是即便如此,君王也没有对他们放下戒心。
  没有比这个,更令出生入死的将士心寒的了。
  “如今对忠平侯做的,不过就是历史重演罢了,不过他的手段倒是温和了许多。”
  长安说的是忠平侯目前只是入大狱,受了点皮肉之苦,而不是跟景家一样,根本不给你反应的机会,直接全除了。
  景清辞如今对方瞻颇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他家淋过雨,自然就不想要方家跟他们一样。
  “若忠平侯是被诬陷的,那我们得救他出来。”
  长安重新坐直身体,凉薄地吐出两个字,“不救。”
  景清辞万分不解,“为何不救?”
  “父皇这次明显是借这个由头夺了他的兵权,那他就不可能平安无事出来官复原职。
  而何况傅临舟的人也已经顶替了他的位置,不论忠平侯此番能不能放出来,他都不可能再去西陉关,再掌兵权。”
  说着,长安看景清辞的那一眼,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意味深长。
  “小舅舅,景家只剩你一个,不是因为父皇仁慈,而是他觉得你身体不好,构不成威胁。留你在,给你兵权,还能洗刷他对景家动手的嫌疑。”
  “若你此刻对方瞻出手相助,他便会觉得曾经对他最有威胁的两家联手了。他还能安心?”
  景清辞有些迟疑,“虽然明哲保身是好事,但见死不救终归无法让人心安。”
  长安并未答话。
  若说方瞻对义父重要,不如说是灵武军对义父重要。既然方瞻已经不是灵武军的首领,且日后也很难再握兵权,那救不救也就随意了。
  再说,只要他挣得军功,日后还能调往西陉关,到时候他掌管灵武军,刚好可以护着义父。
  长安正在心中打着算盘。突然,门外有人禀告,说是周管家过来送信。
  长安一听周管家,便知道是他义父送来的。
  周管家刚进门,就对长安以及景清辞行了礼。
  如今可不是自家少爷的义子了,而是大凉的十一皇子,礼数自然得周全。
  周管家刚从怀里掏出信,长安就跑了过去,伸手接过,“是义父给我的吗?”
  周管家低头,“正是少爷令人加急送来的。”
  长安展开信,一目十行。刚看完,就将信纸塞回怀里,转身往外走。
  景清辞忙将他叫住,“你去哪?”
  长安回头,“救人。”
  景清辞一脸懵,“救谁?”
  长安:“忠平侯,方瞻。”
  景清辞:???
  “刚刚不是说不救吗?”
  长安拍了一下胸口,那里正塞着一封信,“师父让我想办法救。”
  景清辞:???
  合着你刚刚说那么多,在你师父面前,就全是屁话?
  长安也并没有自己去找建元帝求情,或者是找人帮方瞻洗刷冤屈。
  方瞻这罪名本就是莫须有,即便是伪证,但只要建元帝不认,那就很难翻案,所以长安的目标,只是将人活着弄出来。
  他通过其他人,悄悄找了璟老王爷。
  璟老王爷是建元帝的皇叔,当年也曾跟着先皇南征北战,后来一次护驾时伤了身子,此后便一直留在京都休养。
  他老人家一生无儿无女,先皇感念其救驾有功,给了他至高的荣耀。
  只有他才能为方瞻求得一条性命。
  人只要活着,便有弱点,而璟老王爷的弱点,长安在前世便知晓了。
  长安并不知道璟老王爷跟建元帝说了什么,但一日之后,方瞻的案子便结了。
  建元帝夺了他的侯爵,方家上下被贬为庶民,但留了方瞻的一条性命。
  这个消息算不得好,但时至今日,方瞻也算是看明白了自己所效忠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留自己一条命,不过是不想落一个谋害忠良的名声。甚至以后若是边关危机,说不定还能启任他,让他再为大凉为皇帝搏一搏命。
  方瞻心寒到了极点。
  景清辞和长安离开京都,前往居洪关的前一晚,已经收拾好家当,同样准备离开京都的方瞻,悄悄来了景家。
  “此番多谢殿下出手相救,方某不胜感激。”
  长安将人扶起,“救你的不是我,是我师父。”
  “盛先生?”方瞻没想到隔了这么远,盛世还能将自己的事放在心上,且让十一皇子出手救他出来。
  这份情,他要如何才能还得清。
  见他如此,长安道:“方侯爷若想还人情,不如就将这条命送给我师父。”
  方瞻一愣,更没想到长安会这般说。
  这话听起来,委实不像是正派人会说的。
  直到送走方瞻,景清辞才问道:“人是你找的,关系是你疏通的,里面你尽了那么大的力,为何将功劳都推给你师父?”
  他早已不将长安当做普通的十五岁少年。
  长安拿布慢慢擦拭着佩剑,闻言头也没抬,“师父既然救他,定然是有自己的打算。”
  这个答案,景清辞并不满意,在他看来,长安在京中的诸多动作,分明是对帝位有企图的。
  既然有企图,自然不该放过一个有能力的武将,即便这个武将如今只是庶民。
  长安猜到景清辞心中所想,他偏头扯了下唇角,笑得漫不经心。“舅舅,我想要权利,但是并不想要帝位。”
  景清辞拧眉,“为何?你跟其他兄弟没有情谊,他们任何一个人登基,你都很难落得好。更别说你想当一个权臣,他们如何容得下?”
  长安扔了手中的布,单手挽了个剑花。
  “父皇这般对景家,对我母后,我为何还要让这个天下姓傅?”
  景清辞骇然,“你?”
  烛火下,长安眼里盛着笑意,只是那笑既凉薄又热烈。
  “我要将这天下送给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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