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今日这场反夏联盟的宴会,明眼人都知道是冲着李松来的。
  可这位夏国使臣不仅敢来,还特意换了一身月白色锦袍,施施然踏入会场时,满座南部落的贵族都不由自主地噤了声。
  “李大人好胆色。”索罗坐在主位,鹰隼般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李松,“就不怕今日走不出这庄园?”
  李松从容不迫地行了个北戎礼:“索罗大人的夏日宴,李某不请自来,还望恕罪,”他环视四周,唇角微扬,“这么好的羊肉和美酒,李某真不想错过。”
  帐内紧绷的气氛顿时松动了几分。几位年轻贵族忍不住低声赞叹,这位夏国使臣的胆识确实令人折服。
  宴会开始后,李松自然而然地成了焦点。
  他熟稔地用北戎语与各位首领交谈,时而引经据典,时而妙语连珠,就连最敌视夏国的长老都不由多饮了几杯。
  而在大厅另一侧,白玛正被一群部落首领围在中间。
  这位东领主今日特意戴了象征部落权威的狼牙项链,腰间配着祖传的宝石弯刀,正慷慨激昂地拍案道:“夏国人贪得无厌!他们挖空我们的神山,却只给些残羹冷炙!诸位难道要坐视不理?”
  附和声此起彼伏。
  谢晗冷眼旁观,注意到索罗虽然坐在主位,却始终没有表态,只是若有所思地转动着手中的犀角杯。
  谢晗收回视线,故意问道:“李大人今日有何打算?”
  “见机行事罢了。”李松递给他一杯酒,“谢大人今日格外关心我?”
  谢晗接过酒:“少自作多情。”
  不多时,李松果然寻机将白玛引向花园。谢晗想起那句“不适合让他看见”,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花园里月色如水,李松与白玛站在一株海棠下。
  谢晗隐在假山后,听见李松用北戎语说道:“……一直仰慕领主风采。”
  白玛哈哈大笑:“李大人说笑了,谁不知道您与那位谢指挥使……”
  “逢场作戏罢了。”李松的声音带着谢晗从未听过的轻佻,“他哪及领主万分之一?”
  谢晗浑身一僵,手指不自觉地掐进了掌心。
  明知这多半是李松的计谋,可那声“逢场作戏”还是像根刺,狠狠扎进心里。
  “哦?”白玛显然来了兴趣,“那李大人今日……”
  “实不相瞒,”李松忽然靠近一步,“我对领主……”
  后面的话低不可闻,只见白玛神色骤变,先是震惊,继而竟浮现出一丝可疑的红晕。
  谢晗看得分明,李松的手指正暧昧地抚过白玛的刀柄——那是北戎人表达爱意的方式。
  “李大人莫要玩笑!”白玛猛地后退,却不小心撞上海棠树,花瓣纷纷扬扬落了满身。
  李松轻笑:“领主慌什么?莫非……”
  “时辰不早了!”白玛仓皇整理衣袍,“索罗领主,还等着我讲话呢。”
  看着白玛落荒而逃的背影,李松脸上的笑意渐渐冷却。他转身时,正对上谢晗复杂的目光。
  “谢大人偷听的习惯可不好。”李松踱步过来,身上还带着海棠的香气。
  谢晗冷笑:“李大人演戏的功夫倒是炉火纯青。”
  “吃醋了?”李松忽然伸手,拈去谢晗发间一片花瓣。
  谢晗拍开他的手:“下作。”
  回到大殿时,白玛已经站在高台上,却全然不见方才的雄辩之姿。
  他一颗心全想着李松刚才对他的表白。
  “诸位……”白玛开口时声音发颤,眼神飘忽地扫过台下,却不敢看向李松所在的方向,“今日我们聚集在此,是为了……为了……”
  他突然卡壳,喉结上下滚动。
  台下开始窃窃私语,索罗皱起眉头。白玛慌忙展开羊皮卷,却连卷轴都拿反了。
  “是共同抗敌!”台下有人小声提醒。
  “对!共同……共同……”白玛结结巴巴地重复,目光不自觉地瞥向李松。
  只见那夏国使臣正慵懒地倚着案几,指尖悠闲地转着酒杯,见他看过来,便朝他眨了眨眼。那眼波似三月春风拂过冰湖,带着令人心颤的温柔涟漪。
  白玛顿时心花怒放、六神无主,他喉头发紧,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后半句话生生哽在喉间,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喘息。
  这位叱咤草原的东领主此刻竟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满脑子都是海棠树下那声带着檀香的低语,哪还记得什么抗敌大业。
  “比起谢晗,领主才是让我心动的人。”那温热的气息仿佛还萦绕在耳畔。
  “那个……我们……”
  白玛几次说错部落名称,支吾半天也没接上后半句。
  台下嘘声四起。索罗摇摇头,起身宣布:“今日就到这里。矿区之事,容后再议。”
  索罗失望离席,李松的计谋成功了。
  可谢晗看着他在人群中谈笑风生的模样,胸口那把火越烧越旺。
  “谢大人?”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
  谢晗转头,看见一位北戎贵族青年正向他行礼,“在下阿古拉,久仰谢大人风采。”
  谢晗刚要回礼,余光瞥见李松正往这边看。
  他忽然改了主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听闻北戎舞姿豪迈,不知可否请教?”
  阿古拉受宠若惊,连忙引他步入舞池。
  乐声响起,谢晗故意选了那日李松教他的舞步。
  旋转时宽袖翻飞,露出一截白皙手腕,引得周围一片赞叹。
  “谢大人跳得真好。”阿古拉由衷赞叹。
  谢晗轻笑,目光却穿过人群寻找李松。那人竟仍在与几位北戎贵族说笑,连个眼神都没分过来。
  心火更盛。
  谢晗忽然松开阿古拉的手,径直走向李松所在的酒席。
  满场笑语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看着这位夏国指挥使冷着脸逼近李御使。
  “谢大人……”有人刚想打招呼,却见谢晗抄起桌上一杯葡萄酒,猛地泼在李松脸上。
  深红酒液顺着李松俊挺的鼻梁滴落,染红了雪白的前襟。
  满座哗然,阿古拉惊得打翻了酒杯。
  李松抬手抹去脸上酒液,竟还能笑得出来:“谢大人这是……”
  “李松!”谢晗声音发颤,“你卑鄙无耻下流!”
  一时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北戎人面面相觑,不知这两位夏国使臣为何突然反目。
  李松缓缓起身,酒液在他衣襟上晕开如血。
  就在众人以为要爆发冲突时,他却突然对四周拱手:“诸位见谅,谢晗大人这是怪我今日饮酒过量。”
  说着拾起谢晗的手,将空酒杯塞进他掌心,“说好的一杯为限,是我贪杯了。”
  满堂紧绷的气氛瞬间松动。
  北戎贵族们大笑起来,有人打趣道:“李大人惧内啊!”
  谢晗气得脸色发白,刚要反驳,李松却凑到他耳边,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要闹回去闹,这里不是地方。”
  温热的气息混着葡萄酒的甜香,激得谢晗耳根发烫。他想抽手,却被李松攥得更紧。
  “或者……”李松眼中闪过一丝谢晗看不懂的情绪,“谢大人更想听我解释,那句’不懂风情的木头‘究竟何意?”
  “放手。”谢晗咬牙道。
  李松非但不放,反而就着这个姿势向众人告退:“我二人不胜酒力,先行告退。”
  在满堂哄笑声中,谢晗几乎是被半拖半抱地带离了宴会厅。直到无人的回廊,他才猛地挣开:“谁不胜酒力!”
  月光下,李松被酒染红的衣襟格外刺目。他忽然收起所有玩笑神色,认真道:“那番话是说给白玛听的。”
  “我知道!”谢晗声音发紧,“可你凭什么那样说我?”
  “因为我若夸你半句,白玛立刻会猜到这是计谋。”李松向前一步,“谢晗,你当真不是吃醋?”
  “吃醋?我这是厌恶!”谢晗猛地后退一步,眼中燃着怒火,“李松,我对你只有厌恶!”
  李松的笑容僵在脸上,伸出的手缓缓垂下。
  这时阿古拉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满脸堆笑地凑到谢晗跟前:“谢大人,可否再赏光跳一支舞?”
  “滚。”李松眼神骤冷,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谢晗却一把拉住阿古拉的手腕:“求之不得。”他挑衅地看向李松,“至少阿古拉大人懂得什么叫尊重。”
  李松的指尖在袖中掐进掌心,脸上却扯出一个完美的笑容:“请便。”
  他转身时衣袂翻飞。
  回驿馆的路上,夜空突然绽开大朵大朵的烟花。
  这是李松特意从夏国带来的匠人制作的,本想在事成后与谢晗共赏。
  五彩光芒映在他苍白的脸上,将孤寂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殿下……”高彦匆匆赶来,压低声音道,“找到方琪和拢青的下落了,就在城西的废弃塔楼。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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