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谢指挥使这是......犹豫了?”沈辞似笑非笑地摇着折扇,玉骨扇面上“辞色”二字刺目得很。
  “白阳会的名声,沈坛主应当比我清楚。”谢晗声音冷淡, “与虎谋皮,非我所愿。”
  沈辞闻言轻笑, 折扇“唰”地展开,掩住半张俊脸:“谢指挥使何时也在意这些虚名了?”
  “更何况……”谢晗顿了顿,“我自有考量。”
  夜风拂过,吹散沈辞一声轻叹。他收起折扇,在掌心轻轻一敲:“无妨。我等着谢指挥使想通的那日。”
  “不会有那日。”
  “话别说得太满。”沈辞转身离去,月白色的衣袂翻飞如蝶, “毕竟这世上, 能帮你对付李松的……”
  他的声音飘散在风里, 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只有我。”
  —
  东宫书房内,烛火被突如其来的掌风震得剧烈摇晃。谢晗一掌拍在紫檀案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殿下好手段。”谢晗声音里压着怒意,“借我的手除掉顾承恩,再让沈辞恨我入骨——这一石二鸟的计策, 用得可还顺手?”
  李松慢条斯理地合上手中奏折,抬眸时眼底一片平静:“缇帅,你在说什么?”
  “萧景明本不必死!”谢晗一把抓起案上茶盏摔在地上, 瓷片四溅,“那封激怒顾承恩的信,是你故意送去的!”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云焰端着李松的安神汤进来,见状立即放下药碗去扶谢晗:“大人息怒,您的手……”
  谢晗猛地甩开他,袖口滑落间露出腕间一道泛着青紫的伤痕。云焰瞳孔骤缩,下意识就要去把脉,却被谢晗一把推开。
  “别碰我!”谢晗转向李松,眼中怒火灼人,“殿下拿我当刀使,可曾想过我也会寒心?”
  李松终于站起身,“那你可曾想过,萧景明为何会死在顾承恩手里?”他从抽屉取出一封信扔在案上,“自己看。”
  谢晗展开信纸,手指微微发抖。那是萧景明写给顾承恩的密信——他竟是李柘安插在锦衣卫的细作。
  “现在明白了?”李松声音冷得像冰,“我不过是将计就计。”
  谢晗踉跄后退一步,腕间伤痕突然传来一阵刺痛。他扶住案几,眼前一阵发黑。
  “大人!”云焰急忙扶住他,指尖不经意搭上他的脉搏,脸色骤变。
  李松眸光一沉:“怎么回事?”
  云焰欲言又止,谢晗却已挣开他的搀扶:“不必假惺惺!”他转身朝门外走去,脚步虚浮却倔强,“从今往后,东宫的事,与我无关!”
  殿门被重重摔上后,云焰立即跪地:“殿下,谢大人腕间伤痕有异,属下方才把脉发现……”
  “说。”
  云焰神色凝重,低声道:“谢大人体内检出’忆魂香’的痕迹,应是先前在白阳会时中的毒。”
  烛火摇曳间,李松指节微微发白。他并不知晓,这忆魂香实则是沈辞精心涂抹在手铐内侧,借由谢晗腕间伤口悄然渗入。
  此刻他只当是谢晗自己甘愿服下这恢复记忆的毒,为的是挣脱他的桎梏。
  “此毒......”李松嗓音沉冷,眼底暗潮翻涌,“会如何?”
  “此毒本只起唤回记忆的作用,但谢大人体内尚有生死蛊余毒未清,二者相冲……”云焰声音越来越低,“恐会危及性命。”
  烛芯爆开一朵灯花,映得李松半边脸隐在阴影里。他忽然轻笑一声:“他宁愿死,也要把沈辞记起来?”
  云焰不敢接话,只觉殿内温度骤降。
  “不必配解药。既然他选择记起来,那就让他记个清楚。”
  ……
  谢晗已有五日未上朝。
  他闭门不出,整日倚在窗边饮酒,任凭朝中风言风语愈演愈烈。直到这日黄昏,沐研匆匆推门而入,将一封烫金信函递到他面前。
  “大人,柘主子的信。”
  谢晗指尖一顿,酒盏停在唇边。他抬眸扫了一眼,信封上朱砂印泥鲜艳如血,正是李柘的私印。
  “烧了。”他淡淡道。
  沐研面露难色:“柘主子说......您若不看,他便亲自来府上找您。”
  谢晗冷笑一声,一把扯开火漆。信纸展开,字迹凌厉如刀——
  “缇帅亲启:
  萧景明之死,东宫所为。此仇不报,孤寝食难安。
  今有罗琛者,原为孤购火药,却临阵反水,杀我亲信,吞我钱财。此贼狡诈,踪迹难寻,唯缇帅可查。
  若得火药下落,孤必重谢。”
  谢晗盯着那“萧景明之死”四字,指节微微泛白。
  沐研低声道:“柘主子前些日子很是消沉,直到得知萧敛事的死讯,才......”
  “才想起要报复?”谢晗冷声打断,“他倒是会挑时候。”
  沐研不敢接话。
  那夜谢晗从李柘的木屋拂袖而去后,柘主子闭门三日,摔碎的瓷器能装满马车。如今突然求助,明面上是查火药,实则是想和谢晗冰释前嫌。
  “大人,您会帮柘主子吗?”
  谢晗垂眸,信纸在烛火上化作灰烬。
  “告诉李柘,这这忙,我帮了。”
  罗琛。
  谢晗默念这个名字,六年前那个雨夜的气息仿佛又萦绕在鼻尖——浓烈的西域香,混合着情欲的汗水,还有罗琛舌尖在他口中的味道。
  六年前,他奉命接近那个西域军火商。
  那时的罗琛,一袭红衣胜火,耳垂上的红宝石在烛光下熠熠生辉。他揽着谢晗的腰,将人压在雕花大床上:“紫言,我要你跟我回西域。
  谢晗记得自己当时笑得风情万种,手指却悄悄摸向枕下的匕首。乾王需要那批火器,而他需要罗琛的信任。
  红烛高烧,罗琛的喘息声在谢晗耳边越来越重。西域商人有力的手臂将他死死按在锦被间,另一只手正粗暴地扯开他的衣带。
  “你这身子,比西域最贵的葡萄酒还让人上瘾。”
  谢晗仰着头假意迎合,右手却准备出击。突然,房门被暴力踹开。
  “锦衣卫拿人!”
  十余柄绣春刀同时出鞘,铮鸣响彻房间。谢晗惊愕转头,只见为首之人戴着玄铁面具,飞鱼服下的身形却异常熟悉。
  罗琛猛地将他拽到身后:“好大的胆子!”
  “罗琛。”面具后的声音刻意压低,却掩不住那股清冷,“你涉嫌贩卖军火,即刻收押。”
  谢晗浑身一僵——是李松!
  “可笑!”罗琛抽出床头的弯刀,“就凭你们?”
  面具人突然挥手,弩箭破空而来,精准钉在罗琛脚边。“要么束手就擒,”他缓步上前,“要么万箭穿心。”
  谢晗看见李松背在身后的左手在微微发抖。这个发现让他心头一颤——乾王殿下竟亲自带兵来抓人?
  “紫言别怕。”罗琛将他往床内侧推了推,“这些杂鱼……”
  话音未落,面具人突然暴起,一剑挑飞了罗琛的弯刀。谢晗眼睁睁看着李松用他从未见过的狠辣招式,眨眼就将罗琛按倒在地。
  “铐起来。”李松冷声吩咐,自己却转身朝谢晗走来。
  玄铁面具下的呼吸明显不稳。
  “这位大人也要带走?”罗琛被按在地上嘶吼,“他与此事无关!”
  李松突然掐住谢晗的下巴,拇指重重擦过他被咬破的唇角。“无关?”面具后的声音陡然变调,“锦衣卫办案,轮得到你置喙?”
  谢晗被这突如其来的粗暴惊得睁大眼睛。
  下一秒,冰凉的手铐“咔嗒”锁住他的手腕,李松贴着他耳畔低语,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怒意:“玩够了吗?”
  直到被押上马车,谢晗才反应过来,李松这是在……吃醋?
  车帘放下的瞬间,李松的手就掐住了他的腰。玄铁面具被粗暴扯下,露出李松泛红的眼尾:“谁准你让他碰的?”
  谢晗还未来得及回答,就被狠狠咬住了嘴唇。这个吻,像是要把罗琛留下的痕迹全部覆盖。
  记忆如潮水退去,谢晗唇角泛起一丝讥诮。
  当年奉旨接近罗琛的是他,事后醋意大发的却是李松,如今想来倒像场荒唐戏文。
  谢晗叹了口气。
  岁月倥偬,那个红衣猎猎的西域商人竟又浮出水面。只是此番,谢晗垂眸看着李柘信笺的灰烬,他为的不再是李松,而是李柘。
  命运弄人,莫过于此。
  暮色渐沉,临城最大的客栈门前,谢晗拢了拢素纱外袍。
  铜镜中映出的容颜已与六年前大不相同,他眉梢描得细长,唇瓣点了胭脂,连眼尾都刻意晕开一抹绯红。这副模样,活脱脱就是当年那个名动临城的小倌紫言。
  “客官,天字房都按您吩咐安排好了。”小二殷勤地引路。
  谢晗微微颔首,正欲上楼,忽听前厅传来一阵骚动。
  “爷今日非要住天字号不可!”粗犷的嗓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厉,“管他是谁订的,都给爷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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