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李柘踉跄着撞上红木桌角,腰间玉佩“叮”的一声落在地上,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青光。
  谢晗脚步微顿,垂眸看着那块滚到脚边的玉佩——上好的和田青玉,是几年前西域进贡的珍品。
  他俯身拾起,指尖触到玉上犹存的体温。
  “殿下的玉佩。”谢晗将玉递还,“东宫动向仍会呈报,殿下若不信,大可不看。”
  谢晗系好最后一根衣带,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夜深了,臣告退。”
  说罢转身踏入月色,背影挺直如松。夜风拂过,袖间残留的沉水香萦绕不散,惹得他胃里一阵翻腾。
  回到官道,谢晗才松开一直紧攥的拳头。
  ……
  镇抚司的大厅内。
  谢晗正在批阅文书,忽听得外面一阵骚动。还未等他起身,大门已被推开,太子李松一袭明黄锦袍,腰间玉带轻晃,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
  “殿下。”谢晗连忙起身行礼,案几上的卷宗被袖风带得哗啦作响。
  整个大厅霎时鸦雀无声。
  所有锦衣卫齐齐跪地,额头抵在手背上,不敢抬眼。李松身上那股淡淡的珈兰香,瞬间压过了厅内原本的铁锈与墨香。
  “都退下。”李松淡淡道。
  不过三个字,满厅锦衣卫如潮水般退去,脚步声整齐得像是演练过千百遍。
  谢晗正欲告退,忽闻身后传来一声轻唤。
  “缇帅。”
  李松已端坐于太师椅上,明黄锦袍在烛火下泛着幽光。
  他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轻叩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在空旷的大厅内格外清晰。
  谢晗身形一顿,缓缓转身。
  自半年前擢升锦衣卫指挥使以来,他从未被要求亲自执行任务。此刻太子亲临,又点名要他亲自出手,此事恐怕非同小可。
  “殿下有何吩咐?”谢晗拱手而立,声音平稳如常,却暗自绷紧了脊背。
  李松抬眸,那双总是温润如玉的眼睛此刻深不见底。他指尖一顿,停下敲击的动作,整个大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有件差事,”李松缓缓开口,“需缇帅亲自去办。”
  谢晗感觉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他分明看见太子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杀意,却又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怀疑是否只是烛光晃动的错觉。
  “请殿下示下。”
  李松从袖中取出一卷画像,徐徐展开。画上是个面容儒雅的中年男子,眉宇间却透着几分阴鸷。
  “顾承恩,大息国使团副使。”李松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他本是我五年前埋在大息的暗线,可惜......”指尖在画上某处轻轻一点,“变得不听话了。”
  谢晗盯着那画像,忽然想起上月截获的那封密信——大息国使团中有人向夏国泄露军情。原来如此。
  “他知道的太多。”李松将画像推向谢晗,“三日后使团入京,我要他永远闭嘴。”
  谢晗接过画像,触手冰凉。
  “殿下,此事派个百户去即可,何须......”
  “他认得锦衣卫的人。”李松打断道,“只有你,他没见过。”说着忽然抬眼,那双眼睛冷得像冰,“还是说,缇帅不愿为孤沾血?”
  谢晗握画像的手紧了紧。“臣......”
  喉间似有千钧重,这个简单的自称竟难以出口。
  若接下这桩差事,李柘那边怕是又要掀起风波。那人善妒,昨晚才刚在小木屋拒绝他的求欢,若是去办了这事,李柘怕是又要闹一场。
  更重要的是,这些日子他暗中查探的线索已然指向一个惊人的可能——现在的太子绝对不是真的李松。此刻他更应该做的,是继续追查那些蛛丝马迹,而非为眼前之人充当刽子手。
  “罢了。”李松忽然起身,掸了掸衣袖,“既然谢卿为难,就让萧敛事去办吧。”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一名身着飞鱼服的男子迈步入内,正是北镇抚司敛事萧景明。
  此人身材颀长,面容清俊,眉目间透着几分书卷气,倒像个翰林院的学士,而非令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敛事。
  “殿下。”萧景明拱手行礼,声音温润如玉,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谢晗抬眼望去,正对上萧景明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
  说来也怪,这萧景明虽是从诏狱调来,却无半分阴鸷之气,反倒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只是谢晗知道,能在诏狱那种地方全身而退的,绝非表面这般简单。
  “萧卿。”李松微微颔首,“顾承恩的事,就交由你去办。”
  萧景明拱手道:“属下领命。”
  谢晗注意到,萧景明修长的手指在接过画像时微不可察地颤了颤。这个细节让他心头一动——这位看似温润如玉的敛事,或许并非表面这般云淡风轻。
  “萧卿。”李松淡淡道,“三日后,我要见到顾承恩的人头。”
  “属下明白。”萧景明又行一礼,退下了。
  ——
  三日后,镇抚司正厅内,李松正在听董庭汇报。
  “殿下,”董庭低声道,“萧敛事失手了。”
  李松执棋的手微微一顿,白玉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一声轻响。他抬眸看向董庭,神色依旧温润,眼底却暗沉如墨。
  “说清楚。”
  董庭喉结滚动:“昨夜萧敛事潜入驿馆行刺,却被顾承恩提前设伏,如今被囚在乐城城南一处废弃的盐仓里。”
  谢晗原本静立一旁,闻言眉头微蹙。萧景明虽与他并无私交,但到底是锦衣卫的人,如今任务失败,生死未卜,李松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董副指挥使,”李松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和,“你去善后。”
  董庭还没有回答,谢晗已抢先道:“殿下要灭口?”
  李松语气淡然:“萧景明既已失手,便该承担后果。此事不必再拖,稍后孤会派黑甲军直接处理顾承恩。”
  高彦立刻附和:“殿下英明。萧敛事办事不力,按规矩,已是弃子。”
  谢晗盯着李松,忽然道:“殿下不打算救人?”
  厅内霎时一静。
  李松终于抬眼看他,眸色幽深:“缇帅,你今日话有些多。”
  谢晗不避不让:“萧景明是锦衣卫的人,若被大息国拷问出什么,得不偿失。”
  “他若敢吐露半个字,”李松淡淡道,“自有黑甲军料理干净。”
  谢晗沉默一瞬,忽然单膝跪地:“臣请命前去救人。”
  李松指尖一顿,眼底闪过一丝冷意:“你与萧景明并无交情,何必冒险?”
  “锦衣卫的人,不该轻易舍弃。”谢晗语气平静,却字字清晰。
  李松盯着他,半晌,忽然轻笑一声:“你执意要去?”
  “是。”
  李松眸色渐深,指尖在棋盘上轻轻一叩:“好,你去。”
  谢晗起身行礼,转身便走。
  “缇帅。”李松忽然叫住他。
  谢晗回头。
  李松看着他,眼底情绪难辨:“若事不可为,你知道该怎么做。”
  谢晗明白他的意思——若救不了人,便亲手了结萧景明,绝不能让锦衣卫的秘密泄露。
  “臣明白。”
  谢晗大步走出镇抚司,翻身上马,带着孟叶、江齐直奔乐城。
  风掠过耳畔,他想起李松方才的眼神——那里面藏着的,究竟是帝王的无情,还是对他执意涉险的不悦?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今日若不去,萧景明必死无疑。
  乐城城南废弃盐仓。
  谢晗带着孟叶、江齐潜至仓库外围,三人贴着墙根,无声无息地摸到二楼。
  仓库二楼昏暗潮湿,几盏油灯摇曳,映出中央被绑在木椅上的萧景明。他身上的飞鱼服已被血浸透,唇角破裂,却仍挺直脊背,目光冷冷地盯着面前的顾承恩。
  “萧大人,何必硬撑?”顾承恩把玩着一支皮鞭,“只要你告诉我,李松还派了谁来杀我,我立刻放你走。”
  萧景明扯了扯嘴角,声音沙哑:“顾大人多虑了,殿下若要杀你,何须再派人?”
  顾承恩眼神一冷,鞭子甩在萧景明的身上:“嘴硬。”
  谢晗伏在暗处,目光扫过仓库内的守卫——至少二十人,个个持刀,硬拼毫无胜算。
  鞭声又起,顾承恩应该不会立刻杀死萧景明了。谢晗朝孟叶和江齐打了个手势,示意撤退。
  孟叶压低声音:“谢老弟,我们人太少,不如先回去调集人手再来?”
  谢晗点头。三人正要悄然后退,忽听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侍卫匆匆跑上来,手里捧着一封信。
  “大人!刚截获的信,是夏国太子送给萧景明的!”
  顾承恩挑眉,接过信拆开,扫了几眼,脸色骤然阴沉。他猛地将信拍在桌上,冷笑一声:“好一个李松!竟敢如此羞辱我!”
  三人听顾承恩的手下念道:“顾承恩不过蝼蚁,杀之无趣,留他多活几日,看他如何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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