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夜风拂过山坡。
谢晗忽觉背脊发寒,回头正对上李柘怨毒的目光。他还未反应,整个人突然被李松拽入怀中。
“谢大人?”李松贴着他耳垂低语,温热呼吸烫得惊人,“你为了让废太子知难而退……倒是费尽心思。”
谢晗浑身一僵。
山坡上投来的目光犹如实质,像淬了毒的箭矢般扎在他背上。他胸口发闷,喉间泛起一阵苦涩——明明是在救李柘的性命,如今反倒成了背主求荣的叛徒。
当真是……可笑。
夜风卷着凉意掠过颈侧,却吹不散心头那股郁结。
谢晗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这世间最讽刺莫过于此,拼死相护,换来的却是恨之入骨。
第53章
暮色四合时, 东宫的海棠簌簌落了满地残红。李松斜倚在青玉案前,指尖一枚黑子悬在残局之上,迟迟未落。
“殿下。”高彦单膝跪在猩红地衣上, 铁甲还带着未干的血渍,“落霞山庄的刺客……是废太子的人。”
棋子“嗒”地落在天元位,惊起案头一缕沉香。
“我那皇兄……”李松忽然轻笑, 指尖抚过棋盘上一道裂痕,“还是这般沉不住气。”
落霞山庄的那个清晨, 箭矢破空而来时,李柘那双映着朝霞的眼睛,写满了妒忌与仇恨。
“去告诉白阳会的眼线。”李松慢条斯理地拿出一枚白玉棋子,“就说……当年莲姑心口那一剑,是李柘亲手刺的。”
高彦瞳孔骤缩。莲姑乃白阳会精神领袖,七年前暴毙时, 会众曾歃血立誓要手刃仇人。
“殿下英明。”他喉结滚动, “那些疯子若是知道……”
“记得把证物备齐。”李松截住话头, 从木案匣中取出一柄短刃。刀刃上暗红的血垢已渗进玄铁纹路,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光。
正是当年莲姑的随身佩刀。
雨丝又密了,打得窗纸沙沙作响。
李松望着庭院里零落的海棠,忽然想起幼时太傅教的《鬼谷子》——所谓借刀杀人,当以仇雠之刃, 剜仇雠之心。
“对了。”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刀柄,“让谢晗去查这个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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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岗亮,宫里来的太监就闯进了政务堂。
“殿下口谕。”老太监尖着嗓子道, “发现废太子踪迹,命锦衣卫即刻捉拿归案。”
谢晗接过手谕时面不改色:“臣领命。”转身就把密函随手扔在了桌上。
孟叶看着那卷明黄绢帛滚到地上:“老弟,这……”
“传令下去, ”谢晗系上披风,“各卫所按例巡查就行,不用特别加派人手。”
接下来三天,锦衣卫的搜捕简直像闹着玩。
城南酒肆的老板亲眼看见,两个锦衣卫拿着李柘的画像问了几句,转头就钻进赌坊去了。更离谱的是,一队巡逻的卫兵居然在慈云观门口因为分赃不均打起来了。
谢晗站在高处看着城里稀稀拉拉的搜捕动静,冷笑了一声。他太了解李松了——那家伙真要抓人,哪用得着锦衣卫?
傍晚的雨下得正急,沐研一头撞进书房,衣角还在滴水。
“大人!柘主子被白阳会的人绑了!”他喘得厉害,“就在慈云观,他们设了祭坛……”
谢晗手里的笔突然断了。红墨在公文上晕开,让他想起三天前那封被自己随手丢开的密函——李松那手漂亮的字,原来是在给他下套。
“好个声东击西……”谢晗猛地站起来,锦衣卫这几日大张旗鼓地搜捕,竟是为了引开他们的注意力。
沐研急得直搓手:“大人,现在……”
“慌什么。”谢晗的声音比窗外的雨还冷。
档案室里积灰呛人。
谢晗快速翻找着卷宗,忽然在一张泛黄的纸页前停下——上面画着的血色莲纹,和密函角落的印记一模一样。
“原来慈云观是艘船……”他低声自语。
门外突然传来铁甲声响。董庭不请自来,佩刀撞在门框上“咣当”一声。
“谢大人这么晚还在忙?”董庭眯着眼睛往案上看,“什么案子这么急?”
谢晗随手抄起最厚的一本旧案卷,扬起的灰尘让董庭直揉鼻子:“景元十七年的漕银案,董副使有兴趣?”
“哈!”董庭干笑一声,“那案子的犯人骨头都化成灰了,谢大人现在翻这个……”话说到一半突然卡住——烛光正好照在“慈云泊”三个红字上。
谢晗慢慢直起身,官服下摆扫过桌案。他本就比董庭高出半个头,此刻背光站着,阴影把对方整个罩住。
“本官做事……”他忽然凑近,董庭闻到他袖口淡淡的珈兰香,“需要向你报备?”
董庭喉结动了动,不自觉地退了半步,靴跟磕在门槛上。他突然想起前几日张晨的下场。
“属下……不敢。”他低头抱拳,眼睛却还在偷瞄案卷。
谢晗袖子一甩,“滚。”
董庭倒退着往外走,差点被自己的刀绊倒。
下午,谢晗带着一队锦衣卫,借口查案去了码头。
白阳会的人把分坛藏在淮水码头,白天船来船往,那些扛包的苦力,其实都是白阳会的人。
谢晗换了便装,扮成商队混了进去。
“这位老板面生啊。”
一个光膀子的壮汉拦在前面,肩上搭着条脏汗巾。
他粗糙的手假装无意地往谢晗腰间摸,被谢晗不动声色地躲开了。周围干活的苦力都停了下来,黑乎乎的脸上,眼睛亮得吓人。
谢晗拱拱手,一口南方话说得挺像那么回事:“小生初来乍到,有批苏绣要赶在端阳前运回杭州……”
“我们码头不做生客生意。”壮汉突然变脸,脖子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他身后七八个苦力慢慢围了上来,有人偷偷去摸板车底下的砍刀。
谢晗余光瞥见深水区停着艘双桅船,舱窗都钉着木板,却新开了两个透气孔。他故意提高声音:“价钱好商量,三倍怎么样?”
“找死!”
壮汉突然把汗巾甩过来,藏在里面的铁砂哗啦啦洒出来。谢晗往后一仰,汗巾擦着鼻子飞过去,在后面的木箱上砸出蛛网般的裂纹。
“杀无赦。”
这三个字轻得像声叹息。
躲在人群中的锦衣卫冲了出来,刀剑出鞘,最前面的几个白阳教徒的喉咙喷出血来。
谢晗袖子里飞出一道冷光,直接戳瞎了那壮汉的双眼。惨叫声中,整个码头顿时乱成一团。
“锦衣卫的狗!”
“保护圣船!”
藏在货物底下的刀都亮了出来,几十个扮成苦力的教徒疯了似的扑过来。谢晗踩着血往双桅船冲,软剑像条银蛇,挑断了两个拦路者的脚筋。
董庭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带着锦衣卫拦谢晗:“谢晗,你别想抢我功劳!”
原来这厮一直偷偷跟着。
董庭也加入了混战,身手没他吹嘘的好。
“谢晗!你竟敢——”
“闭嘴。”谢晗反手一剑刺穿一个偷袭者的手掌,热血溅在董庭惨白的脸上,“要么跟着,要么死。”
眼看就要冲到船边,舱门突然打开,几个光着上身的壮汉走出来,胸口都纹着血色莲花。领头的拿着把九环刀,威风凛凛。
“谢大人好身手。”大汉咧嘴一笑,露出颗金牙,“可惜今天要折在这儿!”
剑光一闪。
金牙大汉的话戛然而止,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口慢慢裂开一道血线。谢晗的剑太快了,快到他都没看清是怎么出的手。
“让路。”
谢晗踩着尸体过去。
船舱里又潮又臭,却混着一丝熟悉的沉水香——是李柘的味道。角落里,一个被铁链锁着的人影动了动。
“殿下?”
铁链哗啦响。
谢晗刚要上前,脑后突然袭来一阵劲风。他本能地偏头,一把斧子深深劈进舱壁,木屑乱飞。
稳住身形,谢晗的剑已经抵住了一个英俊男子的喉咙。
船舱里的烛火晃得厉害。李柘被铁链吊在梁上,白衣服都被血浸透了,看见谢晗却笑了:“来得……真慢。”
“闭嘴。”沈辞手里的软鞭本来缠在李柘脖子上,现在却有点发抖。他盯着近在咫尺的剑尖,轻声道:“三年不见,成大人就这么……招待故人?”
沈辞袖子里突然飞出一把银针。谢晗本能地转身护住李柘,却发现那些针全都射偏了,钉在舱壁上。沈辞笑得有点疯:“成大人还是这么……怜香惜玉。”
白阳会的教主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名叫顾晖,谢晗好奇沈辞认识他时,顾晖的刀已经砍到谢晗后背了。
千钧一发之际,谢晗猛地扯断李柘的铁链,把人往舱门一推:“走!”
李柘一个趔趄,直直撞进董庭怀里。两人滚出船舱的刹那,谢晗的剑招突然变了——那凌厉的剑势,竟与顾晖的刀法有七八分相似!